东海散修云非白,曾是个正常的人族修士。
或者说,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个正常的人族修士。
顶多性子稍显淡漠了些,生活稍显无趣了些。他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厌恶的。
他还曾暗自庆幸过,他或许是天生的道心,寡情少欲,不为外物所扰。
这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而更幸运的是,他有一个好师门,有温和慈爱的师长,有和善跳脱的同门,纵使他天生在感情方面有些迟钝,但在这和美融洽的氛围下,他仍是学会了何谓坚守正道,何谓温柔友善。
直到他二十岁那年。
他的师门被魔道围攻,危在旦夕,而在这生死关头,他血脉中的天魔力量觉醒,浩大强悍的力量在他经脉中鼓动着,而暴虐嗜血的欲望亦同时吞噬了他的神智。
当他再醒过来时,他正孤身一人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眼前横亘着的尸首中,有来袭的仇敌,也有他的师长,他的同门。
他愣了愣。
他其实还记得,方才的他,是如何被魔念所牵,肆意虐杀着眼前的一切活物。
他那么快活,那么肆意,沉浸在杀戮的兴奋中,全然不顾那些拼命逃窜的活物里,是不是有着他二十年来相依相伴的同门师长。
而现在,他终于从那种亢奋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低头,望向眼前那一张张带着血的熟稔面孔。
那些面孔亦用着惊恐愕然的表情回望于他。
他们到死也不信,往日里温柔随和的云非白,会是传说中极恶的天魔,会对着他的同门举起利刃。
然后他们便死了。
连像样的挣扎也没来得及使出。
他终于静静闭上眼睛,执着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有些恐惧地意识到,他并不觉得难过。
为魔者,感情自然与人族不同。
但他觉得他应该难过。
他还记得师门教给他的正道,教给他的温柔,他无数次地想要找回原本那个正常的自己,好能跪在师门同道的尸身前,悲痛欲绝地大哭一场。
可他最终只是沉默着,将他们一个一个葬入坟冢,然后站在那一座座他亲手竖起的石碑前,目光静静地掠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最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是天魔,生而与人不同。
往日的温和淡漠不再,自此,他的情绪里总是充斥着暴虐与恶意。
那些晦暗阴郁的情绪,在他耳边轻笑低语,蛊惑着他放下属于人族的戒律与正道,去顺从天魔的本能,尽情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
可是,云非白曾是人。
他曾做过二十年的人。
于是,在又一次濒临失控的前夕,他找来能引来天地清气的星沙,能祛除心魔的正心木,以星沙绘镇魔大阵,以正心木为棺柩,自请封印,陷入沉睡。
待他醒来,已是百年。
修真界忘了曾惊鸿一现的天魔,云非白也忘了曾教他养他的师门。
百年的封印渐渐磨灭了那些暴虐嗜血的冲动,仅留下难以化解的淡淡恶意,他仍是难以产生正面的感情,却也没有逞凶肆虐的兴致。
他隐藏起自己的实力,对外称自己只是东海的一介散修,并习惯地以往日温柔的笑容掩藏内心。
他已经不像个天魔了,却也……不怎么像个人。
在偶尔的时候,他会想着……
压抑自己的本能总是痛苦的,他已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
那么……
在一个足够小的范围里,他能不能……放纵一次,肆意一次?
他保证,他不会伤害到太多人。
星沙的光芒,冷清而又安宁。
我一时间仿佛回到那段沉睡的时日里,昏沉不知岁月。
在我的记忆中,那段时光如此静默且痛苦,在自我封印后的不久,我便开始感到由衷的后悔。那时的我,曾歇斯底里地想要毁灭一切,也曾满怀痛恨地诅咒着那个愚蠢到决定自封的自己。
而无论痛恨还是后悔,伴随着我的,永远便是这眼前单调寂寥的星芒。
时光如此温柔,亦如此残忍。我亲手布下的阵法,一点一点将自制与平和,刻入到我的神魂里。
而漫长的岁月过后,我亦如同初生,非正非邪,无善无恶,将过往的自己,尽数抛却。
不……或许还是有一点影子的吧。
我不由轻轻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