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从梦迎儿琐碎杂乱地述说中，我渐渐还原出她的身世。

    与我之前猜测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出身于永陵洲许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修仙世家，父亲是许家的二子，修为虽是平平，却自视甚高，终日挥霍无度。

    而她的母亲柳氏，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被这许家二子无意看上，强迫了几次，于是便生下了她。

    凡人与修真者结合，所得血脉大多并无修真天赋，许家二子于柳氏并无真情，自然也不愿意抚养这多出的私生女儿，他随意地扔下一笔钱，便扬长而去。

    如此再是十年，她的母亲柳氏因为疾病缠身，兼之生活困苦不堪，死于一个风雪夜，临终之前她留下嘱咐，希望她能回归许家。

    “我的梦迎儿出落的这么好，一定会讨人喜欢的。”

    虚弱的母亲用枯瘦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浑浊的眸子里闪着点点水光。

    她有些悲哀，但更多的是温柔，口中吐着梦似的呓语。

    “阿娘没用，如果阿娘是个修士，那阿娘就能保护你了。”

    “以后啊，只能靠梦迎儿你自己走了……”

    十岁的梦迎儿含泪点头，她的母亲带着遗憾与担忧，轻轻吐出最后一口气，枯瘦的手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身体也渐渐冰冷，无论她怎么捂也捂不暖。

    她的母亲丢下她了。

    “那时，妾在想，如果……妾有灵根的话……”

    梦迎儿闭上双眼，眼角的泪珠安静地落下。

    我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的确有灵根。凡人所诞血脉几乎并无修行的可能，你是万中之一。”

    “是啊……妾有灵根。”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虽是经了一番波折，但她的确如她母亲所愿，回归了许家。

    因为她的水木双灵根。

    “妾有幸碰上了许家的管事，他破例给妾做了灵根测试，他说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如果妾真的有灵根，许家自会接纳妾。”

    “那个时候，妾真的很高兴。万中存一的可能，晶石上竟真的显现出绿蓝二色的光影。妾……有幸得到命运的垂怜。”

    她又有了栖身之地，连她那个传言中喜怒莫测的父亲也对她笑脸相迎。

    自那天起，她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生活。

    再后来，又是发生了什么呢？

    万中存一的修真潜质只是个开始，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她万中无一的炉鼎体质——天阴之体，开始显露征兆。

    她出落得愈发好了，灵力平和安定，能完美的与他人相融，甚至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吸收。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她去找她的父亲。

    彼时她的父亲已欠下累累负债，他暴怒地掀翻桌上的文书，任凭白花花的清单漫天飞扬。

    他在这情景中，注意到他十六岁的女儿。

    他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眼中冒出贪婪而狂喜的光泽。

    梦迎儿被他亲手卖进了黑市。

    梦迎儿又被丢下了。

    “主上……求您了，别丢下妾。”

    讲述的最后，她再次喃喃地恳求着，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浮动着脆弱的希冀。

    是的，脆弱。

    我意识到，要摧毁她，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我的炉鼎，我的梦迎儿，自始至终不曾醒悟，不曾憎恨。

    她是如此柔弱天真，纯良无害，她已陷在泥里，彷徨无依，她不知要如何自救，便只恳求别人不要丢弃她。

    若我要摧毁她……

    我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我怜悯却又冷淡地笑了笑。

    “梦迎儿，我不会丢下你的。”

    “只是，你要知道……”

    淡淡的恶意与残存的良知涌上心头，我勾了勾唇角，好心地提醒她：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是我突变的态度吓着她了吗？我看见她愣了一下，眼中象征着希冀的光彩猝然熄灭。

    我略微感觉到无趣。

    猎物已经入网，我却嫌它挣扎的不够努力，好叫这出戏码显得太过乏味，为此我撤下迷惑用的熏香，盼望着罗网中的猎物能略略警醒，看见网后的利刃。

    在我玩味的注视下，她慌乱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羽轻微地颤动，似乎正在做着什么复杂的心理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