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东渔山看见的渔州与中原简直是两种人间。软红香土的京师,与膏梁锦绣的金川恐怕是多数囿居中原的人所去过的人最多的地方了。而渔州的人也多,最多的却不是海外海内的商人和船工,也不是下海采珠的珠民,而是奴隶。海船停靠在船坞中,出海归来的商人便将成批异色皮肤的奴隶赶下船来,将他们在当地按照姿色与身体素质分拣,训练他们说当地的语言,而后一批批赶上平底的沙艄上,沿着浮川往内陆深处而去。
酒肆勾栏中每日都飘着不同的语言,住在客店中也基本不会连续三天见到同一张面孔。过惯安逸平稳生活的中原人初次来到这里时总会不习惯。
潘镇悬在这里玩了两日,终于意识到那些被贩卖的异族奴隶中最美的那些也比不过他身边的红纱美人们,酒肆中卖的酒也只是些次品,那些所谓异国佳酿都随船运去京师,卖给天潢贵胄去了。他只得悻悻将自己关在客栈里等封凛忙完。
封凛出门时也将沈岑带在身边,因后者实在讨厌与潘镇悬呆在一起,宁愿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封凛跑了几个船坞,终于买到一艘称心的船,长五丈,宽二丈三尺,能载五十余人。又挑选了十余个船工,才回到住处,与其他人相会。
到了月末,日日守望在浮川码头边的手下回来禀报:路金岚到了。
路金岚等人换了船欲启程出海的那一日,封凛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踏上了他的船。
路金岚一行约有三十人,其中多数都参加了路宜清的婚礼,故而对封凛印象深刻,此时一见他,随即脸色大变:“你这魔头,来这里干什么?”
封凛一眼扫过去,毫不费力地将他能看见的人的名字一一报出:“程大侠、严大侠、邹大侠好久不见啊。玉游宫里还有活人的事是我告诉你们的,我自然也要与你们同去了。”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我可从未见过你这魔头。”此人是鸣川剑派夏掌门的师弟邹书鸿,上一次他那掌门师兄从青虹派返回后,便大病一场,因得知数十年前落入月神教之手的父亲夏无冲或许没死,这件事就成了夏掌门心中执念。可惜直到路金岚动身时,夏掌门的病还没好,无奈之下邹书鸿只得替师兄跟来,看一看那玉游宫究竟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封凛对他笑了一下,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不会吧,路掌门莫非还没告诉你们?我也是从那玉游宫出来的,诸位失踪的长辈和师傅们,我小时候可都认识呢。”
路金岚身后众人一怔。他们早就觉得那日封凛不顾自身安危,带着两个手下就敢混入高手云集的青虹派,突然将路掌门保守了十几年的秘密捅出来,实在有些可疑,但直到这时才想通其中关窍。封凛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知道那么多玉游宫中的秘闻,若他也一样是从那里来的,就全都解释得通了。加上封凛的飞月城,与当年的月神教,名字中都带一个“月”字,是否也互相有关联?思及此处,各人心中都隐隐有些中了计的感觉。
路金岚阴沉着脸道:“不错,他的确是我从玉游宫带出来的。路某一生光明磊落,唯独这件事算我毕生缺憾。现在我只恨当年心慈手软,没有提前替武林除了这祸害。”那日他们青虹派看管不周将这煞星放进来搅和了他女儿的大婚,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没能擒住封凛,令他这青虹派掌门当得实在颜面扫地,为此至今耿耿于怀。
路金岚的威望犹在,正道侠客们倒不信路金岚会和封凛联起手来欺骗于他们,于是按捺下心中不安,下定决心,即便玉游宫有龙潭虎穴,天罗地网,都要一闯。
封凛一乐:“那我可多谢路掌门手下留情了。你们现在动手也不迟,反正你们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我未必能逃得掉。”说着缓缓收束身形,作势接招。
路金岚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对身边人提醒道:“此处人多,现在跟他动手,要伤及多少无辜。切勿中了他的激将。”随后定定看着他问道:“我儿在何处?”
封凛一摊手:“那天他可是比我先下山的,我怎知他在何处?”
“胡说,他不是跟你一块儿下山的吗”路金岚话音未落,就见封凛挑了挑眉,眼里划过一丝了然。他自知失言,狠狠瞪了封凛一眼,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休想上我们的船。”
封凛抄着手,有恃无恐地从路金岚身侧走了过去,大声道:“路掌门只管带路,我的船在后头跟着你们就是。”
封凛回去后命众人即刻准备登船,他让潘镇悬只得留两个护卫与一个毒姬随侍,其他人一概留在岸上。潘镇悬磨磨蹭蹭地挑选出人,才阴着脸跟在封凛身后。
当天午时,两艘船先后从渔州的海港启程,往东南驶去。
沈岑活到将近十八岁头一次坐船,甚是不习惯,趴在船舷连着三天吐得昏天黑地,只有明琮在旁边给他倒水。潘镇悬便趁机向封凛大献殷勤,东问西问打听那玉游宫的事。封凛道:“你去了就会后悔为什么当初要跟我出来。”
潘镇悬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阿凛,你担心我在那里活不下来吗?那你为何放心将你那小炉鼎带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