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梵清望向方才押着何訾的那两名护卫,二人银亮的铠甲上均沾了何訾的鲜血,更将那甲胄衬出一抹寒色来。
护卫蹲下去探何訾鼻息,见他已了无生气,向李梵清点头以示意。
李梵清手中仍提着宝剑,杀意未退,如无间炼狱来的恶鬼。
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何訾的血飞溅到她眼尾。李梵清转过身时,裴玦望见她眉梢眼尾的赤色,不知为何,他却不觉得那是鲜血,只是一朵开在她脸上的红梅花钿。
她浅杏色的襦裙上亦开满了血花,裙角被风吹得扬起,那血花亦被吹得生生而动。
李梵清的目光仍移不开裴玦的右手。他的琴弹得那样好,诗文作得也是极佳,如果今日因她而毁了右手,她恐怕这辈子也无法释怀。
更让李梵清心生怅然的是,裴玦似乎并没有因手伤而对她有怨怼之情。
她宁愿裴玦因此而怨怪她,而她自然也会想法设法去弥补。可裴玦非但没有怨怪,甚至比起他的掌中之痛,他更在意李梵清的指尖可曾沾染到他手上的血污。
李梵清不解他为何会如此。难道说,君子朗朗,皆如此般大度吗?
她不觉得这是大度。
“给本宫去太医署请太医!若是治不好裴二郎的手,整个太医院的手也莫再要了!”李梵清低声喝斥道。
她是气昏了头,说的话蛮横无理,倒并非真的想要太医院诸人的手。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李梵清是对谁下的命令。薛山见李梵清面色不快,恐她又大发雷霆,踉踉跄跄奔向路旁的马匹,蹬着马镫直往太医署方向去。
李梵清见薛山骑马绝尘而去,心间舒然,右手提着的宝剑亦是一松,“当啷”一声落在了石砖之上。
彷如心头大石落地。好似如此做了,便算对得起裴玦。
不知为何,李梵清此刻竟心生几分舒爽气来,当她与裴玦四目相对时,甚至露出了个轻松闲适的笑容。
李梵清想向前迈上一步,可不想却是身躯一晃,足尖如踩在云端一般绵软。四月里的风夹带着暖意,可吹在她脸上却如冬月冰霜一般发凉。她想再走一步,可双足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教她再动弹不得。
李梵清眼前一黑,身子斜斜倒了下去。
她闭上双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有一袭月白之色朝她奔来。
待李梵清苏醒过来,已是傍晚时分,日已西沉,天色也显出了三分疲惫,月牙躲在云后,迟迟未出。
床边守着的兰桨见她睁眼,也不顾仪态惊呼,高喊着“请太医”。
兰桨低头,在她耳畔问道:“公主,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梵清动了动唇,却觉唇间发干,喉头也涩涩,说不出话来。
兰桨心思机敏,忙去桌上沏了一杯白水来,扶着李梵清靠坐在床头,缓缓喂她喝水。
润过嗓子后,李梵清轻咳了一二声,声音却仍是沙哑:“什么时辰了?裴积玉呢?”
兰桨答道:“刚过酉时。裴二郎眼下在澄意堂歇息。”
澄意堂是原先卫收的住所,离垂香院最近。兰桨留心着李梵清的神情,见她面上并无异色,暗暗松了口气。
她还怕李梵清会因裴玦暂歇在澄意堂而有所不悦。眼下看来,李梵清待裴玦确实不同。
兰桨低眉细想道,她服侍李梵清多年,自是知道李梵清脾性,虽有时骄横,却并非蛮不讲理,更是极少动怒。
李梵清是天子之女,贵胄之身,她冲冠一怒亦不亚于天子之怒,总是不见血不肯罢休。
上次她恼怒卫收,直接刺了他一剑。虽当时未致命,可绵延数月后,卫收还是因剑伤伤重不治,撒手人寰。
今日是因何訾当街行刺,误伤了裴玦,李梵清震怒之下,亲自提剑斩杀了何訾。
兰桨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难免生出几分伴君如伴虎的后怕来。
毕竟无论卫收还是何訾,都曾是李梵清的枕边人。枕边人都落得如此下场,何况兰桨只是个婢子。
兰桨忽又想道,上回卫收惹恼李梵清,乃是因卫收诋毁了虞让;今次李梵清斩杀何訾,乃是因何訾行刺不成、又误伤了裴玦。
兰桨愈发确定,裴玦如今在李梵清心中的位置,几乎可比肩虞让了。
只是,公主自己似乎并未察觉。
兰桨正漫想着这些,就听见“吱呀”一声,桂舟领着太医推门而入,来替李梵清诊脉。
“公主乃是一时急怒攻心,这才晕厥过去。”太医道。
“外伤可要紧?”
“医女方才瞧过了,皮肉擦伤倒是不打紧,配着玉肤膏再搽药便是。只腰间有处淤青,可能会痛上两三日。臣一会儿回太医署配过药,公主每日敷上一敷,有活血化瘀之效。”太医极尽忠诚,将伤处与疗法仔仔细细讲了来。
李梵清心不在焉,待这老头终于说完,忙不迭便问道:“裴二郎掌上伤势如何?”
太医心下一滞,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