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六阖城中隐约有了些凛冬将至的寒意,华子鸢作为王府门客也收到了统一分发的厚衣,只不过他长年久居深山雪域之中,这点薄寒对他来说不足为惧,所以仍是一副单衣打扮。
这段时间铁勍锋似是预备着韬光养晦,每日天刚蒙蒙亮便起床练功,华子枭留给他的那把霰月刀数年来尘封藏刃,不过短短数日,却已褪去蒙尘,显出淬亮寒光。铁勍锋虽然内功心法始终不得突破,但反复运行体悟却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搁置数年的刀法居然大为精进。
他这厢醉心武功造诣,华子鸢却落了个百无聊赖,这几日连苏步青也不知所踪,找到他的住处只看到一张信笺,看完才知道这位校书郎居然不声不响地升了官,作为前导军师,前些日子就随后路军发到边境去了,因为事态紧急,这才无暇告别。
华子鸢这才明白厉帝并非一直提防打压苏步青,而是暗中考量观察于他,这一遭则是最后一道大关,要看看他亲临沙场又有什么能耐。这一考就是十年有余,几乎耗尽了苏步青全部的壮年之志,足见厉帝心思之缜密深远,华子鸢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苏步青留下了一只木匣给华子鸢,又在信中千叮万嘱要等他回去之后独自查看,华子鸢不明其意,但也只得照做。等到他回了王府,在屋中打开了这只木匣,这才真的大惊失色,这木匣中装的居然是华胥国百年来的国库账目、国中朝臣仕子等等众人的才德考评和贪污受贿之证,压在最下面的,竟然还有一册华胥国内山势地形图,标注了国内矿藏地点、还有不为人知的隐蔽屯兵之所。
华胥虽然已被吞并十年有余,但终究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也都随着国主自尽一同埋葬在了过去的尘埃之中,想不到这些秘密居然一直由苏步青保守,想来厉帝这十年也是在等他主动交托。
可苏步青隐忍十年,这会儿却主动交给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华子鸢隐约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一时间无所适从,正苦恼着,又看到匣子最下面压了一张纸。
“苏家百年来坚守故国秘辛,现华胥已亡,遗主没有复国之志,我已是天靖朝臣也无意再燃战火,现将此物交托也算物归原主,任由公子处置。符诏蠢蠢欲动,巴蜀不明其意,华胥地接三国乃兵家必争之地,此图当有重用,公子务必熟读,只望故土重现清明富足之态。”
华子鸢初读还颇觉感动,但是过了半晌慢慢回过神来,现在生死攸关之际,苏步青把这种要命的东西交给他,还说什么物归原主,这不是明摆着撂挑子甩给他么!
华子鸢欲哭无泪。
只是这些册簿的确机密重要,华子鸢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置,他并非华胥质子又或是天靖朝臣,转交厉帝于理不合,更加容易暴露自己身份连累王爷;若说是转告铁勍锋,一则长乐王爷无心政事不想牵扯权谋争斗,二则华子鸢到底也存了些私心,想把这东西作为筹码,日后王爷若想脱身,自己也可以有所贡献,这一点,他是万不想让铁勍锋知道的。
考量再三,华子鸢终还是把这些书册收了起来,没叫任何人知晓。
这两人一个闭门练功,一个埋头背书,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九月很快就走到了末尾,这一天晚上华子鸢正在房中默画华胥边境的山势图,忽听得房外一阵敲门声,连忙把图纸一团丢进角落,这才去开门。
“咦,逐翠姐,有什么事么?”
自上次试探了华子鸢的才学之后,逐翠对他改观了许多,但态度仍是一板一眼的,她在门外也不张望也不闲话,只是轻声道:“王爷叫我来嘱咐你,今天早点歇息,明日他要带你出门。”
“哦!”华子鸢心里一喜,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的读书苦背,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十多天前,但也因为两人似乎各有心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晓得王爷又在烦恼些什么,他这会儿得知明天要一同出门,铁勍锋还特意遣人来嘱咐,心里更加高兴起来。
第二天乃是十月初一寒衣节,一大早起来,王府里也循旧例给门客们做了黍臛。华子鸢吃得浑身暖洋洋的,收拾好了衣着在房中看了会儿书,到了昨晚说好的时候,这才颇是熟稔地往花园去,等他到时,铁勍锋也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铁勍锋今天穿了一身紫灰色的圆领袍,领子敞翻着还束了黑革的护腕腰带,利落潇洒之中暗藏着几分华贵不凡,他见到华子鸢的身影,便起身迎着他走去。
“王爷。”华子鸢笑着向他问好。
铁勍锋轻轻皱了皱眉头,伸手捏了捏华子鸢套在外面的薄衫:“这就快入冬了,穿这么薄也不怕受凉染上风寒?”
“雪山里可要六阖城冷多了,这个温度在山里恐怕得算是夏天呢。”华子鸢满不在意地歪了歪脑袋,但仍是乖顺地由铁勍锋掂量自己的衣服。
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其实并不算有多么寒凉,今天的日头也是分外明媚,阳光恰到好处的暖和,两人没在衣着上纠结许久,话音落下便颇有默契地一同往外走去。王府附近一向清静,等走到了外坊,这才发现外面居然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