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开始的时候,塞维恩以为他们之间隔着深深的壁垒,但是在他在大学任教之后,他却发现人人都对他很友好,于是他的心结就此解开了:他又以为,所谓阶级之间的鸿沟只是他之前一厢情愿的偏见,这些出身比他好得多的青年们友善又机敏,他们的圈子仿佛向他敞开着,就像新生活也也向着他敞开大门一样。
但是等到他被那个来自贫民窟的女人诬告了之后,那扇大门似乎又无声无息地向他关上了。不知是他的幻觉还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从他那些曾经友善的同事眼里看出了某种真切的、鄙夷的目光,就好像说:“看吧,他来自泥泞,但而且最后又回到了泥泞中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人注视着他的时候带着一种“我早就知道必然会如此”的神气,就好像贵族的儿子永远是贵族,而小偷的儿子则只能成为小偷。那扇曾经短暂地向他敞开的新生活的大门就这样又轰然关闭了,所以当他站在校长的办公室里遭受指责的时候,没有人为他辩护,当日报的那些记者、苏格兰场的那些警察试图从他的嘴里打听出真相的时候,也没有人为他说话。
那些友善如同面具一般剥落,如同脆弱的纸张一样被焚烧成灰烬——于是他们仿佛忽然又是陌路人了,当他从走廊中走过的时候,曾经对他笑面以待的那些人避开他,而当他走到走廊尽头,则能听见那些人在墙壁的阴影之间窃窃私语。“他果然做了。”那些声音说,“我还曾认为他是个贫困但品德高尚的年轻人,可她的心中藏着这样龌龊的东西。”“真是可怕。”“我们竟从来没有发现过。”那些声音如同蛛网一样追随着他、缠绕着他,直到他辞职——直到他在应聘家庭教师的时候碰见了伊丽莎白,那就是一切的终结。
……等到终结的时刻,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可是今天伊丽莎白没有参加这个宴会,毕竟从时间上推算,她现在应该还远在美洲,最快也不过刚刚登上渡海的轮船。她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她还想要维持好自己属于“伊丽莎白”的假面的话,她就决不能在宴会上露面。
因此,仅仅出于礼节的需要——毕竟阿帕特?福劳斯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大贵族,在没有特殊情况的前提下最好不要得罪他——塞维恩代替伊丽莎白出席了这场宴会。
他的未婚妻把描着金字的请柬放在他的手心里的时候,指尖微微地擦过了他的指腹,这个轻飘飘的触感仿佛给了他力量,让他能应付更多的社交。在这些时候他就又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时刻,但是那那些污蔑、那些谎言、那些在声誉上的毁灭性的打击已经彻底摧毁了他。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会感觉自己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老兵,是曾被肢解又再一次被强行拼合起来的锈迹斑斑的机器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样子了,就算莫里斯消失,他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或许是过去的经历让塞维恩对人群的喃喃私语和目光过于敏锐,就算是他自己刻意站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他也能感觉到在宴会中游走的那些宾客不断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他能看见对方的嘴唇张合,虽然不知道说出的具体是什么话语,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从对方的嘴唇中吐出来的决不是一个好词。塞维恩为这种顿悟而感觉到坐立难安,因此希望在宴会上略微停留一会儿就尽快离开,只要尽到了礼数,就算是他不把全部时间都花费在宴会上也没有人会指着他的失礼——
但是就是在这个时候,这场宴会的主人向着他走了过来。
阿帕特?福劳斯身穿一件合体的黑色礼服,他的个子实际上没有塞维恩高,但是有昂贵又剪裁得体的布料衬托着,让他的身形显得极为挺拔,加之他有一张年轻又美貌的面孔,看上去真是英气逼人。这让人很能明白为什么那些年轻的淑女这样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即便是不考虑到他每年的收入、他的地产和他的爵位,单看他那张脸都能令人感觉到赏心悦目。
这位侯爵手中端着一只装着白葡萄酒的高脚杯,一路慢吞吞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慵懒的迈步走到塞维恩面前——他的这种懒洋洋的、游刃有余的神气奇怪的让塞维恩感觉看上去非常眼熟,但是他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产生这种感觉了。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顾虑这个了,因为对方站住的位置实在是离他有点太近,近到甚至有些失礼的程度,塞维恩感觉不太舒服地往后后退了一小步,但是也没有更多的空间能让他移动了:之前,他为了在宴会中显得不显眼,已经站在了一个角落中,再往后退就会撞在摆着花瓶的桌子上。那只纯白色的广口瓷瓶中插着紫色的花朵,或许是薰衣草吧,那种浓厚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端,甚至让塞维恩感觉到头昏脑胀起来。
“你就是伊丽莎白的未婚夫?”对方问道,声音里恰到好处的带了点仿佛是感兴趣的味道,“塞维恩?阿克索先生是吗?”
“是的。”塞维恩拘谨地点了点头,“阿帕特侯爵,久闻大名。”
实际上听了这话,塞维恩还是感觉到有一丝不爽的。毕竟到了现在,他剩下的最后一个身份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