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站着”不准确,他们看上去只是窗帘上的印制图案,但却能做表情、做动作,和相片或者真人画报里的没什么两样,而Credence从没见过人物会动的相片和画报。他们身后的背景是一块菜地,Credence看到了一排排钻出泥土的胡萝卜缨,菜地上方的天空原本是落日余晖的紫红色,而就在刚才,就好像太阳又往地平线上爬回来了一段路似的,紫红色的晚霞不见了,天空恢复成亮蓝色的面目,站在菜地里的人齐齐盯着卧室门口的男孩,只是盯着,谁都没出声。
Credence的的第一反应是赶快转身逃走。那些人发现了他这个偷窥者,毫无疑问,他窘迫地往后退,险些退到了走廊围栏上,他以为窗帘上的那些人会叫醒Graves,警示他房门口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孩正在盯着他看,但没有,他们并没有出声,他们只是互相交头接耳地低语了几句,声音极轻,Credence怀疑他们自己都不一定能听清最左边那个人说的话,那是一具缺乏光泽的甲胄,Credence觉得可能根本没有人在里面穿戴着它,它头盔上的那片活动开口从始至终都紧闭着,当它说话时,只能发出一阵模糊而低沉的呜呜声。
发现他们没有要叫醒床上的男人的意思后,Credence鼓起勇气,慢慢走回到房门的开口后,小心望着墙上的窗帘。他觉得他们正在低声讨论自己。除了那具甲胄,旁边几个人的模样也正常不到哪去,正中央的是个包着头巾、年迈体弱的小老太太,她似乎眼盲,一双混浊的眼睛没有聚焦,脸上却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稚嫩神情,她和甲胄中间站着一名强盗打扮的矮个子男人,山羊胡、酒糟鼻,手里提着一串湿乎乎的玩意儿,Credence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像是某种生物的小脑袋。
“——你说‘不祥’?‘不祥’是什么意思?”强盗凑在老太太身边,用窗帘之外的人难以听清的音量和她交谈,“不,不是小孩子……我看怎么都有十六七了,至少十七……对,是个男孩,黑头发、高颧骨、瘦长的胳膊腿。没错,是有点像Patrick,有一点像,但他们这个岁数的年轻人在我看来都没多大差别……”
Credence听不清他们的低语,他望向老太太右边那个瘦长的树人,那是他只在Modesty偷藏的童话故事书里读到过的形象,他不知道巫师世界是不是也管它们叫“树人”,它身上的树皮看起来又干又硬,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节疤和虫蛀,Credence猜测它大概年纪很大了,因为窗帘里看上去并不是深秋或冬天,它稀稀拉拉的枝衩上却几乎没有多少叶子,一只胖胖的小黑鸟停在它的肩头,两条细腿蹦来蹦去,老太太指使强盗把它从树人的肩膀上拿下来,它也没飞走,而是乖乖地被送到老太太的手中。
她从身前的破布围裙里掏出一把鸟食,一面喂它,一面对它低语了一句什么,Credence觉得那应该不是人类的语言,至少不是英语,因为她身边的甲胄人、强盗和树人都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小胖鸟啄饱了食,扇扇翅膀飞了起来,让Credence没有料想到的是,它居然径直飞出了窗帘,变成了一只立体的、活生生的真鸟,现在他看清楚了,那应该是一只乌鸦,只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小又这么胖的乌鸦,它直冲着Credence飞过来,他试着闪躲,但小乌鸦并没有啄他、拿翅膀扑闪他或者绕着他乱飞,它只是落在他的肩膀上,用尖尖的喙扯下了他的一根头发。
“啊……”
他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又赶忙噤了声。小乌鸦衔着他的头发,飞回进窗帘里,邀功似的把头发丝放在老太太的掌心上。趴在书桌前的男人动了动胳膊,发出一声似乎不太舒服的闷哼,Credence进退不得地停在门口,两手紧贴着裤缝,Graves就要醒来了,他想也许他可以装作刚刚走上来的样子——
“Credence?”男人抬手揉了揉前额,鼻音浓重,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桌面上直起身,“什么时候了……”
“三点钟。”Credence往后退了半步,退到门框后面,“我、我刚才醒了,没听到你——”
“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本来应该把这些植物挪到楼下去,再把毯子和枕头都换下来的。”Graves没有从椅子上起来,他侧过身,两眼都是红血丝,“也许不应该赶在夜里弄,我最近确实睡得不太够。”
从男人望着那张床的眼神里,Credence隐约觉得,他并不真的愿意把那条花毯子和那个同样花哨的大枕头拿走,换成新的。他望着这间屋子,虽未流露出什么情绪,但Credence能够感觉得出,他不想让房间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变样。
而且,从他的脸色来看,他远远不只是缺乏睡眠而已。白天还不明显,但到了深夜,他的疲态从身体各部分散发出来,不只是疲态,还有伤病未愈的气息,Credence从小照顾过无数个母亲救济的病孩子,他对病人的存在相当敏感。
“我想,也许你想要到床上睡。”他低声建议道,“在桌子趴着睡不太好,脖子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