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从台阶上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让她的视线得以捕捉到他英俊脸庞的每一个细节。
“你在子爵的故事中扮演的角色,立即让我联想起了学生时代的这起恶作剧。同时,子爵向我提供的‘证据’,让我确认了你的笔迹。阿德拉小姐,你是一个模仿者,但你的模仿并不高明。”不过,国王结束了感叹之后,立即换成一副居高临下的严厉口吻评判她,“虽然是于事无补的学生气的举动,但是不管是过去作为王室成员的时候,还是现在成为了这个独立国家的掌舵者——我,以及王室,都将嚣张跋扈的教会视为国家的蛀虫和敌人——阿德拉小姐,你很聪明,但是你并不知道自己应该用自己的聪明做些什么。你不知道该反对谁,也不知道该怎么为国家做出贡献,你的模仿,只是在玩一些毫无意义的游戏。”
西尔维娅抚摸着书页的手指停住了,在她冷傲的容颜下,无比的错愕和震惊像火山腹中的岩浆一样翻涌着。显然,踌躇满志、沾沾自喜的国王刚刚展开了演讲的序章,如果让他慷慨陈词下去,还有一肚子的大道理足以编织成煌煌万言的演讲稿、哲学书。这个面孔陌生,高挑瘦弱的年轻人,正戴着闪耀的冠冕,披着威风的斗篷,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比古往今来曾经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国王都更像一位真正的国王。
可是,普通的乡下妇人西尔维娅,对王室和教会之间隐秘的权力纠纷丝毫不感兴趣,更不想浪费心力揣摩国王对她讲述未来国家方针的意图。她只是抬起明亮的眼睛,轻轻笑了一声:“陛下,我现在还是一个等待裁决的被告呢。”
国王发现无论是天然的高贵与威严,还是正中要害的抨击,都似乎不能震慑住这个无所畏惧的女人,令她产生心灵上的动摇。一丝不快,掠过了他的心头,但是面对少年时代意外结识的笔友,开明的国王有着比对待他人更充足的耐心,更希望用正确的逻辑和道理折服对方:“诡辩并不能使你无罪。”
“在您的法庭上,我有什么罪?”西尔维娅淡淡地问。
“你也被卡文迪许子爵的愚蠢思路同化了,”国王严肃地说,“身为国家的臣民,除了应当遵守法律之外,还负有对王室和国家的义务——国家要求每一位臣民都应当尽力安于自己的位置,为社会的正常运转贡献一切,唯独这样,才能推动国家的进步。而你,不仅脱离了自己应有的位置,而且正在社会中散播混乱的种子,这就是你不能被容忍的罪行。”
“原来如此。”西尔维娅纤细的双眉弯了下来,和她微微扬起的唇角一起,构成了一个无力而讽刺的微笑,“所以,我虽然没有被送到宗教裁判所,却还是被您判决了思想罪。”
“你弄错了,”将教会和国王相提并论,果然让国王怫然不悦,“教会的思想罪,只是他们掌握遍及整个大陆的独裁权力的一种手段。什么是有罪的思想,什么不是,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清楚。然而,不管教会的思想罪有多愚蠢,思想自由都不是思想者的免罪符。思想当然应该是自由的,但是,思想活动如果和社会发生作用,就不能逃脱国家的审判——思想活动如果没有投入到使社会正常运转的方向上,就该是有罪的。”
西尔维娅原本觉得,他们的对话,本该诞生一场激烈的辩论。可是她的视线每次落在书页上的时候,国王斩钉截铁的神情都在水晶吊灯的灯光下,倒映成纸面上一个阴翳的影子。早已被流逝的岁月抹拭得模糊不清的炭笔字迹,在摇摇晃晃的影子的遮盖下,更加像是一团朦胧的乌云。望着那团难以辨认的乌云,她再也懒得开口了:“是吗……我明白了。”
国王看到善辩的女性惆怅地收起了语言的武器,以为自己义正言辞的说教起到了效果,便继续宣布他的判决词:“阿德拉小姐,你有一条将功补过的路。你的知识,你的辩才,以及你反对教会的态度是有价值的,从这个角度上说,贵族女性中,确实没有比你更加合适的人选——你的身份应该是和革命的国王相配的富有思想的情妇,同时也担当新的文学和艺术的保护人——跟随国家的方向和时代的流向,这是你唯一被允许选择的生存方式。”
高尚而严肃的神情始终固定在年轻国王仿佛神祗一样的优美脸庞上,他既不是在求爱,更不是在利用权力强占他中意的民间女人。他将自己视作国家的神明,已经将自己的私人生活,个人欲望和国家的伟大事业融合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可是,她令人倾慕的美貌仍旧坠落在了这位年轻神祗的眼睑里。他像阿波罗对月桂树伸出手那样,向她雪白无瑕的脸颊伸出手。西尔维娅却像躲避瘟疫一样,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裙摆后的绒花,离夜风凛凛的窗台只有一步之遥。可惜这一次,国王并没有识破她的躲避,只以为那是出自女性本能的畏怯和羞涩,就像达芙妮在阿波罗热烈迷人的琴声中,反而许愿将自己变成一棵静止的月桂树。
“……您的决断,不就意味着我这个困窘无名的乡下农妇,可以从此飞黄腾达吗?这真是上帝恩赐的幸运哪。”可是,西尔维娅终于忍不住嘲讽般地笑了起来,让朦胧的神话戛然而止,“我猜,那位原告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