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再一次踏上了逃亡之路。她重新回到了那个黑暗的长夜,身周一直漂浮着朦朦胧胧的雾气,以及摇摇晃晃的星光。市镇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周遭的居民们早已进入了安甜的梦乡。她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衣裙简朴。那场夜会之后,她在房间里留下了一张意味深长的字条,随即带着简单的行李,借着去修女院授课的机会,彻底下定决心,逃离了那座被一重重篱笆锁住的衰败庄园。可是,迫近的死亡的预兆仍然一直像簌簌的春风如影随形,追逐着马车踏踏的足迹。谨慎缜密的前治安法官,挣脱了一切规则的束缚,放纵着自己猎犬一样的本能,不择手段地追逐着她率先一步消失在庄园的黑夜中的倩影。在堕落与疯狂中,他仍然不忘记谨慎与缜密,追踪的影迹无声无息地织成了一张细密的蜘蛛网,她敏锐轻盈的指尖一旦稍微触及,发觉了隐匿的蜘蛛丝的存在,便听从本能,像躲避火焰一样机敏地逃离。
马车夫粗暴地用鞭子催促着拉车的灰马,为了将这最后一位客人早早送到目的地,并不在意打破夜晚的宁静,惊扰四围的居民。
然而,事与愿违,马车跑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一队装束华丽的英武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马车夫被卫兵们寒光闪闪的佩刀吓得不知所谓。为首的卫队长却及时走了出来,以贵族子弟的仪态,优雅地鞠了一躬:“阿德拉小姐。陛下找您很久了,请您跟我来吧。”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西尔维娅嗅到了一丝危险的讯号。尽管她很确定,率领来历不明的强盗入侵了她的庄园,又在刀枪交火中脱身离去的塞缪尔,已经无法再和任何正统权力规则内的组织与个人成为合作伙伴了。她不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第三方的意图,但是,对权力者的本能抗拒和国家机器的厌恶,令她对这场意料之外的会面并不感到任何发自内心的受宠若惊和喜悦。邀请的意义,在西尔维娅看来,更类似于一封挑战书。她略微傲慢地扬起了下颌,接受了队长状似礼貌的护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卫兵们用另一架马车把她送出了城市,送到了一座野外的花园里,请她在这里等待国王陛下的接见。四面无人,西尔维娅在凉亭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不知名的藤蔓盘绕在凉亭的顶端,星星点点的白花,散发着静谧而清幽的香气。
过了一段时间,卫兵队长又走了过来,把她领进了花园尽头大理石砌就的雪白城堡里。城堡的一楼,身穿珠玉镶嵌的黑色礼服的国王,在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里,站在高高在上的台阶上,接见她一个人。
年轻的国王陛下还不满三十岁,有一张文质彬彬的陌生脸庞。西尔维娅注视着这个面目模糊的权力者,轻轻提起裙摆,骄傲与戒备的骨骼在一副最温和平庸的淑女仪态下蠢蠢欲动,就这样完成了一个觐见高贵国王的礼节。
“尊敬的国王陛下,能够拜见您尊贵的面容,真是令我无比荣幸。”西尔维娅说,“不过,我只是一个无知的乡下农妇,和宫廷毫无关系,怎么会突然得到您单独谒见的命令呢?”
国王玩味而危险地说:“因为我听到了一名前治安法官对你犯罪的指控。他叙述的事情令我也感到惊讶,所以,我想听听阿德拉小姐的自我辩护。”
西尔维娅蹙起了纤细的双眉,神情骤然变冷了。比起姗姗来迟而微不足道的危机感,一阵阴郁的失望率先笼罩了她的心头——她最后心仪的对象,在种种离经叛道之后,仍然选择将个人的仇恨全盘托出,托付给国家机器的最高一环,恳求它能够施舍给他一个合乎希望的裁决。
“自我辩护啊——”西尔维娅根本懒得认真地在国王面前为自己辩护。因此,在面对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她不疾不徐的腔调却像一只慵懒的猫,“如果那位向您提告的前治安法官,正是敝郡赫赫有名的卡文迪许先生的话。我认为,比起对犯罪的指控,这其实是卡文迪许先生和我之间的私人恩怨。”
“哦?”国王扬了扬眉毛,“难道你想说,子爵和你有财产或者情感上的纠纷,所以发起了构陷?”
“恰恰相反,虽然我不清楚卡文迪许先生向您讲述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但是——基于这位先生的推理能力,我觉得他的推断和发生过的事实应该并不相去太远。”西尔维娅淡淡地叙述着自己的不满,“不过,我的所作所为,并不足以构成世俗法律意义的犯罪。我既没有用刀或枪杀人,也没有在饮食里添加毒药,更没有用权力或金钱胁迫、雇佣他人。而世俗法律的逻辑应该是:即便是一位最蹩脚的乡警,调查到一个人拥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又没有和案件的参与者构成权力的从属关系,金钱的雇佣关系之后,都该把他排除出犯人的行列了。但是,卡文迪许先生却坚持认为我该被列为杀害他妹妹的凶手之一,甚至排序要高于独立策划并完成了这起袭击案的退役士兵。我不得不将这件事归结为私人恩怨了:他对我有某种企图。但是卡文迪许先生面对私人恩怨,却坚持要从世俗法律出发达成他想要的企图,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稍许的思考让国王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即发出了由衷的感叹:“真是精彩的诡辩。阿德拉小姐,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