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塞缪尔有的是办法回击她,“您对现代宗教和制度的憎恶,完全来自于您对古典文学的不真实幻想。您的抨击是忘恩负义的,您现在作为一个庄园颐指气使的女主人,拥有安全、物质和精神上的享受,是得感谢这个制度把您保护得太好。如果放在古代异教徒的社会里,您现在,恐怕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他抽着烟,慢慢地说。
西尔维娅晶莹的手指甲尖,悠悠然地抹着高脚杯钻石般璀璨的杯沿。
“真想不到,卡文迪许先生,到了现在,您的发言,居然还站在制度辩护者的角度——我明白了,您没有真的想做一个野蛮人,至多——只是有一点点的愤世嫉俗。您虽然有着复仇的诉求,但并不想做过于背叛制度的事情,不打算真的和上流社会决裂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因为,您仍然期待,未来的某一天,您不仅能和国家的上流社会取得一致,也能和艾普利尔郡的上流社会和解,重新回到前途光明的人生正轨上去。将现在的这段故事,仅仅解释为年轻气盛所导致的冲动。”
“胡说八道。”塞缪尔在烟草的味道里,腔调含糊地嘲笑她的揣测。
“真的吗?”
一对年龄恰到好处的男人和女人,面对面坐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两边,高脚的蜡烛台上,一点又一点暖黄色的光芒闪闪烁烁,在一般人看来,这大概是一场理想的私人烛光晚餐,塞缪尔失礼的装束除外。不过,只有当事人清楚,这场温馨的烛光晚宴,其实只是步步为营的试探,虽然他们的谈话内容早就超出了试探的范畴,甚至也已经丢掉了确切的目的性。但是,塞缪尔的内心里,仍然把它看作一场攻守兼备的击剑比赛。他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想方设法,引诱着西尔维娅留下一些重要的证据。但是现在,这些事都不那么迫在眉睫了,或者说,他要更有耐心一点:“不管怎样,我的事情谈得够多了。我想听听您的事情。”
“这不公平,您还什么也没说呢。”西尔维娅反驳他。
“其他人的转述足够您知道一切了。”塞缪尔不耐烦地说。他没有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吐露的抱怨,透露了西尔维娅的猜测并没有方向性的错误。
出乎意料地,西尔维娅想了一想,竟然没有继续向塞缪尔纠缠公平不公平的问题,相反,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脸上浮起淡淡的,难以捉摸的微笑:“既然卡文迪许先生想听的话,我就讲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塞缪尔用带着烟味的沉默表达了同意。
“我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曾经也对我寄予了一点期望。他们不惜路程遥远,仍然把我送到一家历史悠久的修道院中,和修女们一起学习——顺便说,这是一家双重修道院,捐资者中有许多虔诚的大贵族夫人,委托的管理者也是一个名望出众的大主教,所以名气比纯粹的修女院要大得多。因此,很多女孩子,虽然最后不做修女,年轻的时候,也会到那里学习,以便拥有‘虔诚’‘纯洁’或者‘教养好’,类似这样的标签,将来能嫁得更好一些。我在那里学习的时候,和我一样的女孩,一共有二十位左右。我们单独住在一起,和正式的修女们分开。”
“圣保禄修道院?”根据她的描述,塞缪尔一下子想到了首都郊外的这家赫赫有名的修道院。他在首都大学中求学的时候,曾经几次耳闻过圣保禄修道院图书馆内古老丰富的藏书。即便是全国最好的世俗大学的学生,也会忍不住心生艳羡。虽然正如西尔维娅所说,大部分贵族少女进入修道院学习,绝不是为了藏书和知识,更不是为了拥有读写的能力。不过,一个艾普利尔郡的没落贵族,能够捐资将自家的女儿送入这家修道院学习。证明她的父母,曾经在天生美丽的女儿身上寄托的期望,绝不仅止一点点而已。或许,这正是行将衰亡的阿德拉家族,试图挽救自身命运的一个努力。然而,他们意外去世之后,他们曾寄予厚望的女儿,不知是因为外界原因失去了社交与结婚的机会,还是主动选择了独身的道路,总而言之,她都没有按照父母当初的计划生活,阿德拉家族,也因此失去了复兴的希望。而没能按部就班地嫁给一个地位更加显赫的贵族,究竟是不是符合西尔维娅期望的一件事呢……
塞缪尔恍然惊觉,阿德拉子爵和子爵夫人的意外身亡,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意外?一个恶魔,没有什么罪不敢触犯,没有什么人伦不敢践踏,就算是弑杀父母也是一样——他忽然想要快点结束谈话,抽身而走,把这一件几乎被人遗忘的陈年旧事翻出来,仔细调查它的底细。这时,他并不打算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她讲述的故事上,而是在思考调查阿德拉夫妇之死的可行性,这实在太过困难。但如果能够实现,则对他非常有利。毕竟间接的、有技巧性的教唆,很难找出特别决定性的证据来定罪。但如果是直接相关的人命案,则可以一锤定音。
西尔维娅没有否认他的猜测,也没有发现他暗中的怀疑,她嫣然一笑,继续讲了下去:“那位主教先生是整个修道院的大院长,不过,我们这边的日常事务,他很少会管,连祈祷日课都不会和我们一起做。仔细算起来,我们对他为数不多的接触,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