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塞缪尔懂得一些艺术界的事情,就会立即察觉到这幅画的不合时宜:一个生活在艾普利尔郡乡下庄园里的贞女,单靠自己与自己的交际圈,绝不会有能力和机会横跨遥远的海峡与大陆,从意大利购回这幅价值不菲的名家新作。但尽管塞缪尔不懂这些,他的直觉仍然告诉他,这幅画的价值和风格与土气十足的艾普利尔郡格格不入,它应该出现在更加新潮而富有创造力的国家的厅堂上。因此,它的价格,绝不可能与房间里那些舶来书籍相提并论,购置的困难程度更是要以几何倍数增加。本国境内一个普普通通、规规矩矩的乡绅贵族,绝不会有能力购得这幅画,甚至都不会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因此他问道:“我从没看到过类似的作品,请问您从哪里买到了这幅画?”
“啊呀,面对一幅画作,不去欣赏它的构图和笔触,反而询问起它的购买渠道,这可太庸俗了,卡文迪许先生。”西尔维娅揶揄他。
“您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塞缪尔冷漠地说,“我觉得您有很多神秘的地方,比起探究画里的学问,我对解开您这个谜团更有兴趣。”
西尔维娅的呼吸发生了一刹那的停滞,她差点维持不住微笑的形状,雪白的牙齿停留在红润的下唇上。她该怎么安抚忽然之间剧烈跳动的心脏呢?只好微微偏了偏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掩饰可能浮上脸颊的火热红晕,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不从容和羞窘。她真的会为了他充满敌意的一句话而感到心动吗?然而现在,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那我还是保持一点神秘感比较好。”西尔维娅的手指在唇上点了一点,虚虚地比出一个狡黠的手势,“是一个朋友转手给我的。如果法官先生想知道更详细的过程的话,就请您利用您过人的头脑,自己去调查吧。”
“您在说谎。”塞缪尔立即揭穿了她的谎言,“您之前说,这座庄园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了。如果您真的有这样一位朋友的话,至少他会在转卖的时候上门做客。”
西尔维娅将手帕放在微笑的唇角旁:“这可让我怎么说呢?——您这样质疑我,我可真的没办法了——您真的要把客气话当成事实吗?”
不懂得礼仪的野蛮人,毫不客气地走到桌边,大喇喇地坐了下来,他端起侍女倒下的果酒,摇了一摇,就因为味道太淡而皱起了眉头,于是搁了回去,又自顾自地抽起了烟,让雪茄的气味把私室里弄得乌烟瘴气。做完了这些,他才抬起那双无法掩饰戾气的眼睛,逼视着这位已经接近自我暴露的嫌疑人:“总之您说了太多谎话。我希望听到您更诚恳的说明: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或许西尔维娅已经发觉,在塞缪尔有意的追问下,自己的漏洞逐渐多到无法自圆其说。塞缪尔忽然转变的态度显示,他已经解除了自我怀疑的状态,无法压抑的怒气,让他无法再继续和仇人虚与委蛇的客套与试探,从而不由自主地撕下了早已摇摇欲坠的面具。
可是塞缪尔仍然在忍耐。
他腰间系着一支枪,可能身上什么地方还藏有别的武器。复仇的目标已经离他近在咫尺。在这高高的城堡上,他单独和自己的仇人共处一室,如果他这时候遽然发难,举枪射杀;或者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拔出枪管抵着西尔维娅的脖颈或头颅,挟持着她离开城堡,都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仍然在忍耐,在等待着什么。西尔维娅思索了一会儿,并不能立即读懂他的顾虑。
西尔维娅静静地走过去,拿起塞缪尔刚刚放下的玻璃杯,晃了一晃,扬起杯子,喝了一口。极度靠近塞缪尔身边的时候,她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像是在安抚着自己骤停的心跳,又像是在伪装中悄悄地探听对方的反应。但是,很快,她就将那杯橙黄色的酒放在雪白的桌布上,塞缪尔的胳臂边上,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谁没有令人好奇的秘密呢?不是所有人都像您所要审问的犯人一样,得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得明明白白的。其实,不如说,卡文迪许先生,您的故事,其实更让大家好奇吧。”
“您声名大噪,可很多做法,又让人匪夷所思。艾普利尔郡到处都在议论您的事情呢,谁不想知道,您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卡文迪许先生,您对您妹妹的感情,真的深厚到,可以令您得罪所有人,彻底放弃自己的事业和前途吗?毕竟,一般来说,妹妹在一个家庭当中,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拥有一个能干的长兄的情况下。——还是说,您的执着,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她笑着,眨了眨眼睛。可是突然间,像一阵旋风刮了过去,她的笑容一下子变成了猝不及防的短促惊呼。
男人粗糙有力的手掌扼住了她洁白而脆弱的脖颈,她呼吸艰难,眼底泛起了痛苦而恐惧的泪光,几滴冷汗,从她淡色的额发里滚了下来。不过,在她因死亡的威胁而拼命挣扎之前,塞缪尔就松开了手,显然只打算给她一个恐吓。他压抑许久的戾气因为这一瞬间的爆发而得以释放,湛蓝色的瞳仁,在乱蓬蓬的头发里第一次显露出恶作剧般的礼貌笑意:“阿德拉小姐,请您最好注意一下言辞。”
西尔维娅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