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这一切都与亚伦无关。塞缪尔既然决定复仇,他的决心便不会被一切外界因素改变。不如说,在经历过痛苦而坎坷的追逐之后,今天站在这间书屋里的塞缪尔,已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他的目标。
他抛弃了圣者的教诲,读了许多离经叛道的书,和一切正当不正当的军火商打交道,甚至试图一个盗贼一样,潜入搜查几处庄园主和教会的领地,尝试着从中发现她的破绽。他一刻不停地追寻着她的足迹,甚至无意之间,就受了她的引诱,走上了一条陌生的人生道路:在这里,他越发意识到她的狡猾、放肆与谨慎,她的翩翩倩影穿梭于他的世界里,却总不让他抓住一片衣角。
然而塞缪尔还是发现了一处突破口:当代文学界里有一位鲜为人知的撰写短篇散文与诗歌的评论家,和那位早已逝世的伟大诗人维吉尔完全重名。在先前那位自杀作家的书架上,署名“维吉尔”的几册手抄本和其他古典作品混迹在一处,起初并没有让塞缪尔意识到它们的与众不同。然而随着他阅读进度的推进,塞缪尔终于发觉它们并不是古罗马的“普布留斯·维吉留斯·马罗”的冷门遗珠编集,而是一位套用先贤姓名的当代作家的笔墨。此维吉尔,非彼维吉尔。
这位维吉尔先生不遗余力地展露了自己对古典主义与享乐主义的推崇,同时对当下宗教教化下的克己与自律显示出隐约的讥讽和蔑视。毫无疑问,他的观点虽然有趣,风格尖锐流利,然而在这个国度里,却是逆大众而动的。这大概是他籍籍无名,作品少为人所传诵的原因。与此同时,作者不仅展现出了“尤利安”相似的审美倾向和阅读范畴,还在无意间的描写中,透露出自己所居住的环境气候与艾普利尔郡一般无二,甚至于不能避免的,夹带着一点当地特有的俗语和措辞习惯——他的写作放肆随性,似乎根本无意于掩饰这些细节。即便作为一位生怕被人发现蛛丝马迹的杀人犯,他也永远不敢这样奢望: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逐字逐句地认真推敲他的作品——不过,到了这一刻,塞缪尔几乎可以肯定,维吉尔和尤利安、以及他所追逐的那位仇人,正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大概那位自杀的作家,正是从这些书册里认识了这位笔名维吉尔的评论家,于是通过文学界的渠道,在现实中结识了对方。那位“维吉尔”,大概就在这时,将“尤利安”的假名当作本名,告诉了作家。前半生一直沉浸在当代神学中的作家,没有识破穿梭在这些古典主义的笔名间的逻辑和戏谑,并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从此,这两人开始了长达半年之久的书信来往,尤利安的来信,稍稍慰藉了作家手稿被盗的失意和苦恼,也最终将他引诱上了绝路……
如果说上述这些推断还都属于灵感与想象的范畴,那么在之后追查手抄本的来源过程中,他的怀疑得到了侧面的肯定。这是一套相当冷门的书,他沿着死去作家在书信中提及的购书路径,来到了这间僻居艾普利尔郡闹市间的狭小书屋,也是艾普利尔郡唯一一间售卖多姿多彩的冷门书籍的店铺。从前,他也曾偶尔造访这里。
几年间,书屋老板陆续购入了两套半,至今还剩几本无人问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塞缪尔将剩下的几册统统买了回去。为了补上中间缺漏的一册,他从书屋老板处拿到了地址,找到了制作抄本的书商。
书商起初为塞缪尔的外貌和目光所慑,甚至以为是强盗上门打劫,支支吾吾冷汗直冒。这尴尬场面一直到塞缪尔开口说话,将自己刚刚购买的书一本本摆在书商的面前,才有所缓和。不过,面对如此气质凶悍的顾客,书商丝毫不敢耍什么吹嘘抬价的花招,只能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一概讲了出来。书商告诉他,将手稿委托他们抄写发行的,是一位二三十岁的贵妇人,她自称是私立学校的文法教师,为了向更多人推介文法漂亮的作品,才写了这些文章,因此自署名为《神曲》中的引路人。五年之间,一共出了四册,然而销量一向很低。不过,因为每次贵妇人携书登门时,都赠予了书商相当丰厚的出版费,因此他仍然乐于发行有限的册数,不便将金主直接拒于门外。
说着,书商又拿出了一本崭新的书册:“这是二十天前,那位夫人刚刚交给我们的新书,刚刚抄好,还没往外销。您先瞧瞧。看在您买了这么多的份上,我给您折掉百分之三十的价格。”
不用说,塞缪尔走的时候,得到了“维吉尔”新书第一位购买者的头衔。他怀揣着这本书,耳畔反复回荡着书商真假参半的推销词……
不久之前,在黑黢黢的走私码头附近,几个把守盯梢的小弟,分享着塞缪尔赠送给他们的雪茄烟。他们曾从组织大人物泄露出的风言风语中,隐约耳闻过这位新人的出身和事迹,可是共事时间一久,他们也很难再对这位业已堕落的前治安法官怀有过多的戒心。于是为了打发时间,他们毫无顾忌地乱讲起了先前交易的情形,向塞缪尔细数着这一批舶来的转轮火枪,先前几年,都有某某家子爵,某某家乡绅老爷……向他们这唯一的供货商订过货。当时就是他们这些人,负责押送货物,秘密地送到了他们庄园的仓库里。
在这些喜欢炫示财力与权力的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