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凌慢慢掏出口袋里的东西,他没有拿到上面来,而是把那仔细卷成一团的布料轻轻展开,在被子下面,按到胸口上。他抚摸着领带,犹如在抚摸儿子的躯体,下午六点的阳光开始收束,他头搁在枕头上闭着眼,余晖昏黄透过眼皮,间断的绞痛刺激地手心发热,连带着碰触下的领带也热了起来,仿佛曾经佩戴他的人不小心把体温余在了上面。
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蜷缩身体,白色被子轻微抖动,他咽下了哽噎,闭紧眼睛逼回眼眶泛起的湿意,但他被那股委屈又不甘的情绪反复冲击,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枕头里。
沈清凌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时间,他脑子混乱,一遍一遍将今天的事拎出来回想,中间不断被从前几个和儿子吵架的画面打断,他不得不停下来,捂住嘴,防止哭声溢出去。
窗外的最后一点光也消散了,屋子里很黑,沈清凌想开灯,可他哭得实在动不了了,手酸得按在床头开关上,软得怎么也扣不下去。
他正游离在涣散的意识中,突然被一种强烈的冲动感召。哭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沈清凌撑起身体,坐起来,在黑暗中辨别鞋子的方位,光一瞬间点亮了,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以适应光线,眯着眼迷惑地看过去,失去的呼吸一下子回到了身体里,他大口喘着气,放在膝盖的双手紧了又松,艰涩地问:“怎么回来了?”
沈晔视线在他一片狼藉的脸上扫过,咬了下嘴唇,把手里两个袋子放下,面无表情问:“你要下床?”
沈清凌这才想起自己满脸的泪痕,抬起袖子慌乱擦着,控制住颤抖的声线:“嗯刚、刚想去厕所,现在不去了。”说着,他自己抬腿躺了回去。
沈晔越过他看清了枕头上可疑的暗色水迹,往下扯着嘴角,坐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着眼睛和鼻子哭得通红的男人,问他:“你哭什么?”
沈清凌挡住眼睛,掩饰性地笑了声,说:“没事,可能是药物作用。”
沈晔拽开他的手臂,伏下身,捏住男人沾了眼泪湿润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沈清凌,我再给你一个机会,给我说实话。”
男人张开双臂搂住了他,将他紧紧箍在怀中,即使隔着一层棉被,他也听得清养父疯狂鼓动的心跳,“我想你想得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沈晔持着的那股劲一下松了,他放任自己趴在男人身上,脑袋搁在胸口,嘟哝着:“我不就走了一会。”
“一会都不行!”沈清凌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点,喘息粗重了起来,他收紧手臂,仿佛儿子下一刻就要离他而去,好不容易平息的哽咽又冒了出来,他像个垂死之人,奋力抓住最后存活的希望,嘶哑地说:“沈晔,我真的——”他哽住了,停下来喘了口气,继续道:“真的喜欢你,爱你!没有你,我没法活我错了让我陪在你身边,赎罪,好不好?”
沈晔静默了一会,稍稍分开,望着他问:“是哪种爱?”
沈清凌揪紧了儿子背上的衣服,身体紧绷到颤栗,竭尽所有力量,满脸通红道:“想做你老婆,被你干死那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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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晔轻哼了声,说:“想得美。”扬起的嘴角泄露出一丝愉悦。
沈清凌知道他这是态度软了,哪能下儿子面子,讨好地亲亲他的唇角,舔了舔,连忙道:“爸爸就是想得美,谢谢晔晔允许爸爸追大宝贝。”他抚摸着儿子的后脑,感受柔软的发丝在指间滑动,觉得这一刻静谧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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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晔出去转了一趟,顺便给养父拿来了换洗的衣物。沈清凌抱着那包来之不易的衣服,高兴地不愿意放下,他拉着儿子的手,手指顺着掌纹勾画,对沈晔笃定道:“晔晔还留着家里的钥匙啊,晔晔,随时欢迎你回家。”
沈晔把钥匙拎了出来,在沈清凌眼前晃了下说:“那我现在还给沈先生。”
沈清凌已经习惯了儿子时时刻刻闹别扭了,没想到这小毛病在他成年后非但没消退,反而愈演愈烈了。被儿子别扭地关爱着的沈爸爸舒心地想,就这样下去才好,他这小坏脾气也只有爸爸能吃得消,他巴不得儿子天天跟他闹,看在他眼里,跟间接撒娇没什么两样。
“收起来装好,别掉了。”沈清凌握了他的手,把钥匙塞回他掌心,覆上去拍了拍,又说:“掉了也没事,再配。”
沈晔想起了他少时经常在学校弄丢钥匙,以至于沈清凌配了一大串在家留作备用,明明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想起来时还觉得有些新鲜。
他作为养子和沈清凌生活的十年,快乐吗?
答案是毫无疑问的。沈清凌用温情与蜜糖填补了他残缺破洞的童年,如果当年那个男人没有突发善心捡走他,也许现在的沈晔,早就在不知名的乱葬岗里烂作了一抔黄土,无人记挂,更无人怜爱。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沈晔也无法果断否认自己毫无责任,这是他早就认定的事。也许,这就是命运使然,既然命运推着他们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必要反抗内心呢?顺着过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