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愣地凝视着沾了风雪的背影一帧一帧变小,失去知觉的胃里突然淌进了炽烈的浆液,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似得,沸腾的血液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断裂的神经再次衔接上了。
他如梦初醒一般,拖着沉重却急促的脚步追赶上去。
比记忆中高了那么一点的背影在红绿配色的灯光中晃动,箱子滚轮咔嚓咔嚓和地砖摩擦,一张又一张洋溢着幸福的陌生脸庞从身边擦过,欢声笑语进入耳廓时自动消音,在这片世界里,他只听得见自己窒涩的呼吸声,一颗腐朽的心脏重新运作造血时激起的巨大火花愉悦地在脑中轰鸣。
他听到了下颌骨张开时发出的细小摩擦声,才惊觉身体竟然想先于意识喊出那道名字。
不,这样不行!他会再次跑掉的!
放慢脚步,竖起大衣领子遮住半张脸,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挟裹了热烈的鲜血随时能跳脱出喉咙。他成为了此时此刻世界上最谨慎的猎手,小心翼翼和猎物保持距离,甚至提起了箱子,只为了消减噪音,免得引起对方无意中的回头注意。
其实他这么做毫无必要。平安夜的街道上没有任何人会注意一道不和谐的滚轮摩擦声,更别说每家商店和餐馆的乐声已经使行人不得不提高音量说话了。
沈清凌的跟随很快引来了终点。
闪过一个街角,身影突然失去了踪迹,寒冬的冷风一下子倒灌进他身体里,沈清凌手脚僵硬,眼珠子惊恐地迅速转动,稠密地像鱼群的人流挡住了目光,他倒退一步,后背撞在结冰的栅栏。
“欢笑又歌唱,铃声响叮当,令人精神多欢畅,今晚滑雪真快乐”挂满五彩灯的圣诞老人慈眉善目放出歌声,他红彤彤的脸蛋边角剥落了一块漆,光秃秃地看着很渗人,放置的人为了掩盖这一点,把他的胡子挂到了鼻子上。
沈清凌会注意到这个挡去了店门口一半面积的装饰物,并不是由于电流滋滋作响的歌声温暖了心灵,引起他注意的是这玩意身上贴着的广告。
他掏出手机,屏住呼吸,翻出了不久前的邮件,图片一点一点加载出来,沈清凌眯着眼睛举起了手机,酒吧招牌上掉落一半的字母和照片完美重合。
他重重松了口气,在酒吧正对面的餐馆挨着窗坐下。服务员端来了饭菜,他一口也不想动。
没错,这个酒吧是沈晔近段时间打工的地方之一。
平安夜的酒吧会提前关门,不出三个小时,他就能再次见到儿子了。在此之前,他也该想想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沈晔面前。
他拿出了刚刚见到沈晔的一小段记忆,贪婪地反复回想着。沈晔走路的姿势,他手指蜷动的小动作,过马路时等待红绿灯百无聊赖的小小踢踏,真的是他的儿子啊!
他托着下巴,被冒出的胡渣刺痛到了。沈清凌惊慌地站起来,掏出剃须刀。他怎么能以这样丑陋的样子去见沈晔呢?
可他的脚步离不开窗前哪怕一秒钟,他不断地挣扎着,害怕自己一离开,沈晔就会推开酒吧的门,再次消失。
餐馆打烊的时间比他意料中还早,沈清凌不得不回到了街上。红绿彩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匆忙经过这个犹如雕塑般伫立的男人,不由得往他落满雪的肩头投去一瞥。
沈晔结束打工时,十分庆幸今天是平安夜。他把手从冰冷的水槽里掏出来时已经毫无知觉了,盘子上残留的油渍似乎也挂在了手上,不论他用后厨的洗手液搓了多少次,黏腻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酒吧老板善心大发,给他提前结了这个月的工资,沈晔拿着这笔钱将它当做了给自己的圣诞礼物,他早已盘算着怎么把钱花出去了。交了房租,买两本书,一副便宜耳机,至多再吃三顿排骨,这笔钱也只够满足这点需求的,其他的还要等他另一份工钱来填补。
直到走出酒吧,他才敢把憋了几个小时的咳嗽一次性释放出来。他靠在沈清凌之前靠过的那块栅栏上,顺着自己胸口向下捋,等待一连串尖锐的刺痛平缓下来,吞咽着口水,浇灭了一部分喉咙的干痒。
但他知道这是无用之举,他得赶紧回去就着热水吃下退烧药,否则一旦倒下,好不容易留作学习的假期就要泡汤了。
迎着风雪走过三条街区,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沈晔注视着那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会,还是按下了接通。
在短暂的招呼后,回应沈晔的是长长的沉默。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挂了。”他以为这又是哪个电信诈骗公司的新招数。
“是我。”对方用中文回答。
沈晔张开的嘴唇闭上了。对方没有自报姓名,因为他笃定沈晔一定能认出他的声音。沈晔自嘲一笑,他的确无法忘记这道声线,对于沈清凌其人,就是烧得化成了灰,沈晔也能认得出来。
“你是谁?”他偏要装作不认识。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是从深渊之底幽怨地穿过电路传进沈晔耳中:“晔晔,你过得好吗?”
沈晔冷冷一笑,那笑声传进沈清凌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