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亟亟出来,一眼望见他,也是眼中一亮。
小少年原本在柜台后探头探脑地张望,在他们坐下后,被妇人探出头招进了布帘里。
几步走上前,小少年叫着一声“娘”扑过去,妇人的手正好搭在儿子肩头压住,笑盈盈地对他说:“公子,您可总算是来了。”
全然醒悟那人到底说了个什么,恰好是孟丹青急急忙忙转身,戛然而止的话语方才说了个“你”字的时候。
“你……”
小少年跑到人面前,好像又想起矜持来,停下驰奔步伐,背着手,耸着肩有些忸怩地问:“大哥哥,这回怎么来得这么晚呀?”
哄响中,一道春宵梦未醒时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
雨声小了些,化成小雨的淅淅沥沥。
小少年低低“哦”一声,末了,孟丹青眼前身影旁侧歪出大半身子,探头探脑望来。
“今日是我生辰。”
“难道你不是在等我?”
孟丹青听见聒噪的鼓声,一声一声锤在耳边,比雨落声更刺耳。
说完,就蹦蹦跳跳地从柜台后跑出来,一蹦三跳地在孟丹青眼皮子底下奔至他面前,看起来跟只脱兔似的。
孟丹青慢了半步,看上一眼幡布上绣的“甘回”二字,方随之步入其间。
他瞥见孟丹青一眼,眉峰轻扬,新换个姿态,长哦一声后说了句“是吗”,即转回头去看窗牖。
“你……你!”孟丹青眉头一跳,撇过头去,抵着椅背坐着,僵着嗓子道,“一派胡言!”
孟丹青甫看去,对上一双如江月乌沉的眼睛,明朗如月,沉静若不波江月平淡。
余光还是瞥见浓朱重丹色裹着下露出的如雪皑白色。
孟丹青见他径自挑了一个临窗的桌席坐下,踟蹰了两步,还是在他对面坐下。
他微微倾身,道:“为什么?”
妇人亲自端上来的,碗里下了十足的料,绵长不断的一根面条堆叠在碗中,象征着以许期寿长的意义。汤料久熬闻来芳香扑鼻,铺半面翠绿菜叶,颜色鲜亮。
是蒙蒙青缥色的。
孟丹青背脊刹那一捋顺,如被惊起的衔蝉,慌不择路地转头,偏生直直撞进不知何时回转目光的一双眼。
擦肩而过时,孟丹青没有侧目。
连绵不绝的阴雨,街巷尚少见行人,食馆里更鲜有人来冒雨吃食。
惯常不带笑的嘴角欲弯未弯,带着柳叶角的弧弯,仿佛噙着一点笑。
他歪了歪头,眼睫轻垂覆下,遮去乌黑的珠仁,少却几分疏冷,淡淡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话音落时,正好止步与他傍近立着。
耳边回响的是雨珠兜浇下打在青石板、伞面上发出的噼里啪啦脆音。
孟丹青看不清他的神色,听他说话倒是一如既往的如水寡淡,答的是:“先前有事耽搁了。”
说话间,一个素衣荆钗,衣着收拾得干净的妇人自后头掀帘而出。
沉旃檀抬起眼,望向孟丹青,缓缓又说:
“你不敢看我。”
“既有空暇,可要同与我去吃碗面。”
孟丹青看着这点颜色慢慢行来靠近,矗立街头,紧了紧擎着伞柄的手。
他颔首道:“按老例,劳烦了。”
他先行跨入那家面食馆。
说完,他回身看去,孟丹青正与他的目光撞见,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
孟丹青呆呆看着他怔住,本能叫他捏紧了手中握着的事物。
他目光落在漏着缝的窗牖上,孟丹青也看了一眼,自罅隙中能看愈见小的细雨。
妇人仿佛这才注意着店铺里还有位客人,怔了怔,笑着道:“这位爷是……”
孟丹青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沾荤腥,麻烦上一碗清汤素面即可。”
面馆店不大不小,摆了七八张食桌,唯有窗前填满了,坐着两厢沉默的俩人。
他问孟丹青:“你要什么?”
小少年漫不经心地抬了个头,在望见来人时,险些没站稳栽了个跟头。及站稳,冲蒙着布帘的里间大吼一声:“娘,大哥哥来啦!”
先端上来的是他那一碗寿面。
两人进去时,躲雨的食客都不见,柜台里收银钱的小少年正撑着脑袋拨弄着算盘,打得啪啦作响。
除却雨声,安静无声的小店里,一声乍出,宛若平地起波澜。
只是又一次戛然而止在掀开的布帘后。
他将纸伞收拢,竖立槛栏外,往里头走去。
“谁啊……”
偏生,眼前淡水玉翠里,撞进一点灼灼朱渥颜色。
孟丹青合了合眼,睁开时张了口,试图问一问先前。
“大哥哥,他是谁………”
“寿面早都做好了,就等着下水了,”妇人说到此处,顿了顿,小声地问说,“今日是寿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