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谨走在苏鸾前头半步,不时回头瞧她是否跟住了自己,只是这街市人潮尚未散去,于是神色倒是很有些严肃,一步三回头,显见很是怕将苏鸾弄丢了。
苏鸾瞧着他这与周遭人格格不入的神情,竟也觉得有趣,亦是放纵着自己笑出声来。
三娘子,倒是爱笑。梁谨瞧着苏鸾脸上的笑,虽是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却也跟着露出个微笑,仔细瞧瞧这些摊位,虽都是些民间的玩意儿,但也有几分野趣。
苏鸾顺着梁谨的手指所指,看向那摊位,却是面色懵懂。这摊主卖的是画,却不是用笔画出的画作,而是以各色苏鸾叫不上名字的粮食拼贴出来的小画片,再加以简单的装裱,倒是别出心裁。
梁先生...我知这是粟米,只是这红色的是什么?瞧着并不是赤豆。
这位小娘子。那位摊主听见苏鸾问梁谨,倒是开口答道,这是未褪壳的高粱,故而是红色的。
您瞧这幅,这是赤豆,这里则是绿豆,下头是黑豆、白芸豆和红芸豆。那摊主见苏鸾面露好奇之色又是难掩面对这些东西的懵懂,便知道这是五谷不分的富贵之人,既是想赚她的银子,倒也颇为认真地给苏鸾介绍着,眼下还未到秋日,等两淮的谷子收了,便能做出许多的新画来。
我自幼...便不曾有机会见田间地垄与人间五谷,到底是人生浅薄。苏鸾点了点头,自个付了银子,将那副以豆子做的颇为简陋的画作买下,又转头对梁谨道,活在那样的地方,抬头便能看到天,却很难见到地。但我知道,若是真的想立住,便要天地皆放在心中。
梁谨听了苏鸾这话,脸上眼中皆是浮现起很明显的笑意,点了点头,道:士农工商,农为本。农桑之事,是社稷稳固之根本。若人人皆暖衣饱食,天下便可安稳。
您说,这一派繁华的江南,是否人人皆能暖衣饱食呢?苏鸾与梁谨在人群之中行走,渐渐便从半步的距离,变成了并肩而行,梁谨默不作声地便走到了苏鸾的外侧,将她与周遭人群小心隔开,若是连京畿卧榻之侧的江南,都不能人人皆暖衣饱食,那何谈天下人呢?
江南水系纵横,因而物产丰美。若是江南的农田全数用于种植稻米,尽管人多地少,亦能养活天下半数的百姓。梁谨叹了口气,只是,比起能纺织千金一匹的绸缎的桑麻,稻米实在是不值钱。
于是,自总督衙门以下,各级衙门,都更鼓励百姓改水田为旱田,广种桑麻。苏鸾意识到,这一夜至此,梁谨的这几句话,才是至关重要的,尽管,这样的国策大事,似乎与自己与他,都并无太大的关系,谨作为一介商人,作为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人,是不该说这样做不对的话,只是...南直隶所做,太过了。
您言下之意是说,靖江倒比南直隶好些?苏鸾叹了口气,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您这样说,我不知为何,竟觉得您是在给靖江节度使说好话一样。
您也或可这样理解。梁谨听了苏鸾的话,却是笑出声来,只是,这也是确实的事,倒不像是刻意吹捧靖江节度使。
四方节度使,虽无诸侯之名,但在其节度之地,皆拥有大量土地,说起来,倒是比朝廷的封地来的更实在些。便拿靖江说,浙闽二省的土地,萧氏可占十之三分,其中有又六七成皆是良田。需知这两省能用于耕种的土地,也不过是二省所辖之域的半数而已,至于另外半数皆是兴建了城市。如此情况之下,若是萧氏不行改稻为桑之事,靖江便无可兴起这样的风气。
于是,便要保住自己域内的良田,转过身来,拿着银子来鼓动这南直隶的百姓改稻为桑么?苏鸾的语气之中,嘲讽不加掩饰。
梁谨倒是事不关己的语气,仿佛他作为江南的大丝绸商人,与此事半点关系也无,道:您是紫宸殿中的人,理解所有的事情,都是从朝廷,从整个社稷来看的。而,到了地方,特别是各自为政的节度使们,却并不是这样看待问题的。比如,靖江节度使只要管浙闽的事,旁的事,他不想管,当然也不能管。
梁谨见苏鸾在一个买各色灯盏的摊位前驻足,便止住了这很敏感的政治话题,拿起一盏蓝莲花灯,道,不如选一盏莲花灯,写上心愿,放在水上。
心中装着沃野千里的您,也相信这些小儿女的玩乐之事么?苏鸾虽是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接过了梁谨手上的那盏蓝莲花灯,我平素见过的莲花灯多是粉娟,这蓝色的倒是别致。
这位相公好眼力。那摊主见苏鸾意动,便奉承起了显然是替她付银子的梁谨,不是小老儿自夸,这整个吴兴,独独小老儿善制这蓝莲花灯。
三娘子正是小儿女的年纪,如何就说的这样老气横秋。梁谨也不含糊,将一块碎银子放在那摊主的案上,便笑着带着苏鸾继续往前走,蓝莲花是佛家的花,天竺人称它为乌巴拉花,寺里的菩萨手中的那支长柄九瓣青莲,便就是蓝莲花,以此许愿,是最好不过的。
都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可我,虽是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却并不如何笃信佛法。苏鸾摇了摇头,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