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憬这才晓得刘镇当初声名狼藉,还是拜朱氏所赐,一时又哑口无言,只叹息一声,说道:“难怪他那样的人,一看便非池中之物,竟蹉跎到这般岁数,一事无成。我先前只隐约听说他为人怙恶不悛,为非作歹,是以遭人鄙弃。心中又愧对你,又难过于你竟撇下父母,宁可跟着那样一个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即便这样,刘镇仍能坚守一副侠骨柔肠,殊为难得。当初我深陷泥淖之中,若非刘镇,只怕早不知死在哪里。”
臧宓忆起旧事,不由眼圈泛红,一时情绪起来,将当初臧钧曾再设陷她的事合盘托出:“我当初从刘家回来,当晚臧钧曾骗我,说是为答谢刘镇,请他到揽月居赴宴,备礼酬谢他。”
“可他请来的人却是李承勉。又在房中点的檀香中动了手脚。那日揽月居死了一个人是李承勉的心腹侍卫,不知爹娘可还记得?他就为了他的前程,将我推出去,任那样的人糟践。”
徐氏一时呆若木鸡。臧憬也不断眨着眼睛,嗫嚅着嘴唇道:“当日我咯了血,又挨了赵家那两个小子几下,吃了药睡得昏昏沉沉。那侍卫不是被周珩…”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醒悟过来,立即住了口。
徐氏搓着帕角,尤自不敢相信,忐忑问臧宓:“阿宓,是否你弄错了?既是他曾做过这样恶劣的事,你如何早先又矢口不提?”
她时至今日仍对臧钧心存幻想,臧宓只冷笑道:“当时刘镇一无所有,李承勉又怒火攻心,一意严惩凶手,我若透露半个字,阿娘为了保住哥哥,不知会不会转头就将刘镇卖了呢?”
徐氏见她竟怀疑到自己头上,面有愧色,讪讪道:“若论从前,刘镇是外人,钧哥儿却是我至亲的儿子。”
此时渐渐接受臧钧竟曾做过那样罪不可恕的事情,心中又怄气,抬手撑在案桌上,用帕子捂住眼睛,哭得泣不成声。
外头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家中一众仆从拥着刘镇跨进门来,欢声笑语不断。
臧憬与徐氏只得再打起精神,一边擦着脸,一边取出打赏的喜钱来,与众人分赏下去。
父母嫁女,每有哭嫁之说。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朝嫁为他人妇,离别亲人,从此与别的人朝朝暮暮,感情上自然难舍难离。因此倒是无人怀疑夫妻二人如何此时竟有泪容。
喜娘进来,再检视一遍臧宓的妆容,而后为她盖上盖头,将她牵出门去。
刘镇望着臧宓被人搀扶着,跨出门槛来,眼神立时明亮了几分。
她穿着一袭大红的嫁衣,贴身的剪裁完美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显得身量修长,骨肉匀亭,自有一股窈窕袅娜的风流之姿。
嫁衣上牡丹国色的刺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般绚烂精致,将她整个人衬得花团锦绣般妍丽。那嫁衣之上,一段柔美的颈项欺霜赛雪,也不知那盖头底下今日是何等惊艳众生的绝色姝丽?
臧宓垂眸,只能看清脚下的方寸之地,任由喜娘扶着自己的手肘,一步步朝着外头走。快到院门之时,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双皂色的官靴,与她并肩而立。
臧憬仍又说了那些要她贞婉柔顺,侍奉夫君,悌爱弟妹的老话。徐氏却嘱咐刘镇,女儿自幼娇惯,要他多担待宽容,照顾好臧宓。
刘镇与臧宓一一应了,在喜娘的祝福声中,刘镇躬身,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将臧宓拦腰横抱,抬脚往外去。
数月之前,臧宓一心以为自己会嫁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徐闻。出嫁那日,臧钧会与一众要好的堂表兄弟和友人拦门,而自己离家之时,与父母辞别,又会哭红了眼眶,心里总有许多的不舍和难离。
可因着患难见人心,曾经的温情轻飘飘碎了一地,那些流于表面的人情世故颓散不堪提,就连血浓于水的父母亲情也淡薄了最初的滋味,唯与刘镇于烈火之中炼出了一段真挚之情,刻骨铭心。
在他抱着她进轿中时,臧宓抬手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刘镇,这辈子,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刘镇眉眼含笑,隔着盖头偷亲她,匆匆应她一句:“一言为定。”
因整个迎亲队都等着,刘镇很快为她理平衣角,又正了正自己的发冠,而后放下轿帘,翻身上马。
锣鼓很快又再敲敲打打,爆竹声里,一行人在唱诵祝福中缓步往城西去。许多孩童前后奔跑,讨着喜钱喜糖,附近的街坊邻里都站在街边,好奇地看着臧家骑着高头大马的新婿。
臧宓的嫁妆很寻常,不过普通官宦嫁女的四十八抬。就这,也耗费了徐氏手中近半的积蓄。可却无人关注她的嫁妆,许多人却对她的际遇十分好奇,甚至艳羡不已。
“当时她出了事,哪个人不可惜?可见苍天有眼,转眼间那样穷困潦倒的一个人,竟然就这般鲜衣怒马,威风凛凛,听说如今已经是西大营仅屈于孙无终的将军。可见人善人欺天不欺,臧家女是个有福气的。”
“这也算因祸得福,听说臧憬与徐氏先还看不上这女婿,人家上门来提亲,生生赶出来。不知如今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