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了大景边境,景致越见荒凉,朔风割面飞雪连绵,野云乱山如龙,千里无人烟。
除夕那日,行军至朔州八方城下。
八方城曾与玉遥城、剑水城并称为西北雄都。但自两百年前便毁于战火,如今空余城郭遗迹,掩埋在荆榛蔓草里,使人无从追想昔年高台曲池十万人家的繁华胜景。
关山冬窝子的牧民们听闻西幽军至此,扶老携幼地送来牛酪、羊腿和酥茶。长夜漫漫,大锅里炖起了肉,烈酒烫热了,各帐里篝火熊熊,笑闹声震天。
玉尘飞是荧惑军的“心”,是西幽军民敬仰的英雄,被拽着在一个又一个帐篷里饮酒作乐,载歌载舞。哪里有他,哪里便是这天地里最热闹最喜乐的所在。
沈劲松独自走出中军大帐。帐门外,玉尘飞的亲卫阿遮抱着剑,向他颔首致意,并不加以阻拦。
玉尘飞与沈劲松情意日笃,闲暇无事时便时时粘着,相顾不厌;若有事不能作陪,也不愿拘着沈劲松,任他来去自由。
只是出了门,也不过是在偌大军营中走动,在万余将士默默围观中,沈劲松做什么都自觉尴尬。故而大多时候他仍避人不见地猫在牙帐中,翻看兵书和话本(竟有很多是以自己为主角的无稽之谈)
玉尘飞和他干那事,早已是军中人尽皆知的艳事。
其实沈劲松亦知众人无甚鄙薄轻贱之意。西幽尚武,崇拜英雄。荧惑军是亲身领教过沈劲松战场英姿的,对他大多怀着敬慕之意。甚有几个手下败将,甫见到他时便豪迈邀战,誓要一雪前耻。
他们虽未将他当作禁脔男宠之流,但沈劲松只要一想起来他们都知道,便面红耳赤羞恼欲死。
至于怎么知道的?
怪只怪自己叫得太大声了
他每每被玉尘飞弄得意乱神迷,情热如狂,根本连自己在浪叫都没意识到。结果第二日帐外常有爽朗笑声,恭贺白龙侯大展神威,甚而还有人要送酒的。玉尘飞一概洋洋得意地笑纳。
“在我们西幽,丈夫能让妻子叫整夜,是很光荣的事。”
沈劲松被他这样比做妇人,并未升起应有的羞辱感,反而心头有种异样的悸动。
对面羊皮帐毡上投映出缤纷人影,其中最潇洒的醉袖舞姿,最狂放的弹剑笑歌,自然便是白龙侯了。沈劲松默默看了许久,眼里倒映着融融火光,若有深深浓浓的情意。
身后传来轻轻的“砰”一声,他回过头,见到一朵孱弱的烟花,在夜空中像颗寂寞的流星,一闪而逝。
——只有景人过春节时会放烟花。
沈劲松顺着方向找过去,却见数十顶帐篷围起的空地上,被俘的数百景人少女们团团而聚,合鸾儿翠翠笑道:“最后一朵烟花啦,大家新年快乐——”
银色的烟花窜上了天,所有仰起的面容都为之轰然一亮。
烟花如星雨散落后,少女们像被什么攫住了心绪,一时半刻无人说话,四野寂寂。
倒是翠翠先看到了沈劲松,娇声道:“沈将军!”
女孩们一阵骚动,纷纷朝他羞怯地微笑,并让开了身。沈劲松有些无措地走进人群里。翠翠跑过来拉着他的手:“沈将军,你还好么?我们都好担心你。”
沈劲松碰到翠翠手上的冻疮,羞惭地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日子何止是好,简直是生平前所未有的好。跟着玉尘飞自然是享尽锦衣玉食,玉尘飞还甚为体恤自己的心情。总之,哪里有半点俘虏的样子。
反观他的同胞,一路风刀霜剑,似都憔悴了不少。
“荒郊野外的,大年夜也不能请沈将军吃年糕啦。”翠翠笑道。
“咦?怎么会是年糕,大年夜明明该吃的是饺子啊!”
“我们吃的是面呢。”
谈到吃的,景人总是兴致勃勃。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各地民俗。
“要说最好吃的,什么都比不上我妈妈做的”
浓云渐渐散去,群峰间露出了冬季的灿烂星群,幽蓝的星光普照弥望无际的明净雪原。
一个少女惊呼道:“那是什么呀,好美。”
凝冻般的漆黑天幕尽头,赫然耸立着一座皎若月光的纯白巨塔,宛如梦境的产物。
沈劲松乍见,心间怒火狂暴,杀意却是森冷的,他喃喃道:“竟是真的”
另一个少女恐惧的哭号声也传来:“原来阿爸说的是真的!是白骨塔!阿爸说两百年前西幽杀光了八方城的景人,把十万颗人头垒成一座塔,给他们的王求长生。”
所有人闻言都颤栗不止。
到最后还是翠翠强颜欢笑道:“咱们别看它了,多不吉利啊。不如我们唱歌吧!”
翠翠一路上被女孩儿们当作主心骨依赖,早已不是几月前那自顾自哭哭啼啼的小戏子了,此时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镜州人,给大家唱一首当地小调。”
“阿妹生得白淋淋,好比高山红林檎;讲话好比黄莺唱,走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