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惦记着把颜雪羽落在他这里的围巾还回去,但是很奇怪,这么久好像不是他不在学校,就是颜雪羽外出实习去了。即使两人都在校时,也都行色匆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或许是因为心里总想着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就连这一次,颜雪羽还是这样说:“没事,以后还会再见的。”
他说:“好了,我得登机了。”然后他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一条路对面,正好能透过一块玻璃墙看到金澜。因为金澜吃饭的位置向来都在固定的区域。他看到金澜放下手机,神情有几分懊恼的样子,然而懊恼也是无用,他最终还是要老老实实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颜雪羽于是放了心,他拉起行李箱,向学校大门走去。现在正式毕业季,整天都是拉着箱子奔波的人。
颜雪羽与金澜刚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里还在一起上过课,那时学校的教务系统特别变态,把一门必修安排在了晚上。冬天本就寒冷,晚上还要上到九点钟,真是再烦人不过。那时候,他们二人最爱听的声音就是一首圆舞曲,那是当时的下课铃。
有一回下了课,金澜走出教学楼,惊喜地回头告诉他,下雪了。颜雪羽只点点头。他是看惯了雪的,觉得这都没什么了不起。二人回宿舍前绕到学校后门去吃夜宵,却在一盏路灯下遇见一个算命的老大爷。昏黄的灯光把雪花映得分明,金澜于心不忍,给了人家五十块钱,让他今晚就快点回家吧。
那大爷说金澜心好,非要给他看看相。金澜一下子严肃起来,眼睛都睁大了。结果大爷看了一会儿,只说,小伙子,你这是晚婚的命啊。
那我怎么样,颜雪羽在一旁说。
大爷看了看颜雪羽,说,你比他结婚还晚呐!
两人吃完夜宵,回宿舍的路上,金澜还在想那句话的含义。他问颜雪羽,“我是晚婚的话,你比我结婚还晚是什么意思?”
他那神情太认真,颜雪羽都被逗笑了。他说你怎么这么傻,那是说我结不了婚的意思,只不过说得委婉了点儿。
时值立夏,暑气初显,他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大雪纷飞、一片白茫的冬夜?他拉着行李箱走在路上,箱子滑轮经摩擦发出细碎而不清脆的声音,还在地上留下一条不明显的痕迹。他低头看到石子路上隐约的白痕,想到那个晚上他们二人一起走在街灯之下,雪中留下两串脚印,它们隔得不近也不远。那时雪簌簌地下,金澜一抬头,鼻尖和两颊都被冻得通红了,还剩那一双眼睛,黑的是山,白的是水。他一笑,山水都藏在里面了。
再后来春暖花开,脚印随着雪水而消融了,从此无人知道他们也曾并肩走过一段路。
*
金澜继续留在老邹手下读博,除此之外还要帮院里做一些行政性的工作,当当助教什么的。钱没多拿,活不少干。放眼望去,所有的年轻博士生们,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天天忙得累死还甘之如饴,简直恨不得再忙一点似的,自己的活做完了还要帮别人做,一时间好多人抢着和他共事。
于是人家都说,金澜这个人未免也太上进了。所以纷纷劝他,日子还长呢,你这一开始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到后面就容易倦累,君不见有些同学刚入学时精力饱满体力旺盛,以为未来的路都在脚下,时间长了懒筋乍现心灰意冷,迟迟拿不出成果,最后毕业未遂。空负了时间没得到学位,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然而他依旧疲于奔命,他偏偏乐此不疲。
于是又过了半年,人们就渐渐换了说法:只有一块钱掰两半花的,没见过他这种一条命当两个人折腾的。
刚开完会还没来得及闲聊两句,他又跑到别的楼里给低年级的学生放PPT去了。
没错,就是跑。
金澜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洛纬秋后来还来找过他几回,那么高的个子,那么俊朗的眉目,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死心,非得杵在教室门口等他下课。然而金澜永远步履匆匆,永远一脸冷漠。他只说:抱歉,我等下还有个会,以后再谈吧。
所以他必须忙起来,他认为他再忙一点,走路走得再快一点,哪怕在学校里碰上洛纬秋了,眼角余光里瞥见洛纬秋了,他也来不及停下来细看,来不及听他细说。
他不能给自己任何动容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念头在心里久了,不知为何就遭了报应。
又是在一个刚入冬的时节里,学校里出了一件大事:有学生在宿舍内使用违规电器,引起了火灾。天气干燥,宿舍里到处都是易燃物,一时间火势冒出了阳台,黑烟直蹿上苍白的天空,火舌摇曳,整间宿舍都成了火海。
当时金澜正在楼下打印会议纪要,远远看到人群聚集在一片,喧嚣声,哭嚷声,警笛声乱作一团。他没忍住走了过去,站在外围多看了一眼。不知为何那层层包裹的人群中居然有个缝隙,那一眼就让他看到了那满脸漆黑、被抬上救护车的男生,体型有几分像洛纬秋。
仅仅只有一眼,他还没来得及上前认清楚,救护车就呼啸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