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讲完,我放下手机,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告诉薛远:“我外婆出事了,我得回老家一趟。”
这则消息对他来说或许很突兀,因为相处这么久了,我从来没和他提过自己亲人的事。
其实对我来说也是,电话里的人名地名,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没去想了,陌生得令人无法适从,若是时间再长一些,我大概会觉得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薛远没多问什么,只握着我的手:“我跟你一起。”
第一时间请了假,买了最近的火车票,下车后踩到实地时,疏离感愈发明显,这小镇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火车站广场的地砖锃亮,人群如潮水一般交织拥簇奔往四方,我身在其中,像一粒微茫的浮萍,只有一旁的薛远是熟悉而稳固的,将我牢牢牵在原地。
外婆突发急病,养老院的人送她去了医院。我不知道他们怎样联系上了我,或许找到我远比找到我妈容易。
我妈是个很不着调的人,年轻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嫁给了更不着调的我爸。
等到她逐渐醒悟、追悔莫及的时候,我已经能跑能跳了,而她彻底心如死灰、远走高飞,和我爸一样音讯全无时,我正在准备中考。托这二位的福,我的青春期自由发挥空间很大,像地下河道,暗无天日,盲目地波澜起伏。
外婆在我成长过程中的角色也很模糊,留给我的印象神秘又冷漠。她始终不看好我妈的婚事,连带着也不大喜欢我。母女俩的关系在我妈结婚之后每况愈下,我小时候还能在乡下老宅借住一段时间,后来不再联系。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度相见,竟然是最后一面——我尽快赶到医院,医生见了我,话说得很委婉,总之就是要准备后事。
这实在让人措手不及,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薛远,他正关切地看着我,伸手扶在我的背上。
我定了定神,走进病房,浓重的消毒水味一拥而上,白炽灯明亮而干净,不知名的仪器发出单调机械的声音。
眼前的外婆老了许多,似乎身形都比记忆中的更加瘦小,陷在病床中,呼吸微弱,双眼紧闭,不会再居高临下地微眯着眼冷冷看我,也不会再用浓重的乡音说那些刻薄话了。
我在病床边默然坐下,注意到外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搁在被褥外。突然想到,一般人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大概会很不舍地握着老人的手念些什么?
我望着那只满是沟壑、细瘦而毫无生机的手,在模糊的旧忆中打捞——我似乎从来没有拉过外婆的手。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一旁的机器发出异样的响动,我猛地抬头——心电图拉直了。心头骤然一疼,好像有什么从未握住过的在指尖倏忽滑走,永远不再回来。
医护人员们工作流程熟练,我完全按照他们的指示行事。
但我还是有些懵,手里正捏着两张单子,脑中卡壳,忘记先要去哪儿。这时单子忽然被抽走,转而被塞了一瓶触感温暖的热饮,薛远握了一下我的手,轻声说:“我去办吧,你先歇会儿。”
忙完之后天色已晚,我和他直接在附近的旅馆住下。从房间窗户可以望见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还有更远处的万家灯火,是我早已陌生的、无处可回的故乡。
我把窗帘拉好,躺到床上。薛远刚从浴室出来,坐到旁边,在暖黄色的床头灯下低头看我。
我思考了一下措辞,慢慢告诉他实情:“其实我父母很早就不管我了,外婆就更和我没什么联系。所以……没什么感觉。”
所以他不必露出这样担忧的神情。我向他牵了牵唇角,示意自己还行。只是心口空落落的,也许是今天太累了,睡一觉就能好。
也不知道薛远能不能与我共感,从以往闲谈中可以窥见,他和自己父母的关系很是亲密,当初噩耗传来时大概极难接受,不像我早已习惯亲人的远离。人生百态,真是各有各的苦处。
薛远没接话,抬手关了灯,躺进被子里,将我搂得近了些。
他身上热乎乎的,这个距离能让我闻见洗发水的淡香,也能感到他说话时胸腔闷闷地震动。一片黑暗中,他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孤独?”
一句话将我直接定住。
像稳定航行的船只毫无预兆地触上海底暗礁,从走下火车时、又或许从更早开始维持的冷静与淡漠,在此撞开了一丝裂痕。我怔了一瞬,鼻腔和眼底忽然有些难受,紧接着反应过来是想哭。
莫名的情绪涌上,我不知该如何招架,更不知道怎样回答薛远,浑身僵硬,只能沉默地抓住他的衣摆,将前额抵到他身上。
薛远也不再说话,放在我身后的手臂收紧,轻而慢地捋过我的脊背,似乎是在安抚我。
我整个埋入他温热的气息里,终于渐渐松弛,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后续的事情没有我预想的那样复杂,外婆自己早有准备,安排得井井有条,连骨灰盒和公墓位置都选好了。
直到落葬完毕,除了养老院的人来过问了一下,不再有任何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