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受下大礼的赵双逸,格外有心地,将奉远诚的座位安排在潘行雄的对面。只要奉远诚主动恭维几句,潘行雄应该不会不给面子,剩下的事就不难了。
相隔着几盆茂盛的细叶白兰,潘行雄斜靠在最上首的圈椅上,多数时间是那种‘我不想笑’的表情,对穿梭在他身边的本地名流非常敷衍。
黯淡,是奉远诚对潘行雄的最初感受。就像一盘佳肴,曾经散发出生机勃勃的色香味,然后变冷,凝止不动,黯淡失色。
骄矜和黯淡组成潘行雄冷味的画面,他的神情中没有透露出任何念头,旁人却会据此猜测出复杂的念头。特权和骄矜让他看起来难以捉摸,奉远诚却认为他是黯淡的空心人,
年轻的潘行雄厌倦地接受眼前的场面,能和他互相理解的人只有奉远诚,他们都在等待某时某刻。
这个时刻到来时,所有人暂时放下了必须自我表现的负担,认真聆听纯粹无暇的弦琴声,若将那片刻当作救赎也不为过。
奉远诚无法静心听琴,他透过白兰的细叶观察潘行雄。对方细长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濯樱所在之处,露出狡猾的兴致,仿佛空心里被投进新鲜的欲望。
突然,潘行雄转过头,满不在乎地看奉远诚一眼,有些优越的嘲弄。潘行雄似乎也认为奉远诚是为求和而来,却拉不下脸面,只能干巴巴地坐在那儿。
濯樱的弹奏结束后,赞扬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期待潘行雄的点评。
潘行雄坐正姿态,指向屏风道:“让她出来。”
赵双逸对待命的婢女道:“去请姑娘过来见客。”
濯樱被带到潘行雄面前,紫色的衣裙在烛光下几乎融为暗黑,出众的美貌被生硬的神态拉扯出一种怪异。
潘行雄不打算在总目睽睽下研究这位传闻中的佳人,对赵双逸道:“我很喜欢听她弹琴,请赵大人割爱,将她送给我。”
“这……”虽然想到过这种可能,赵双逸还是为难地支吾起来。
潘行雄咧声道:“赵大人不愿意?我听说她只是大人的家婢,难道……其实是大人偷腥的爱妾?才会慌张失态?”
“不不,这简直太荒唐了。”赵双逸受到惊吓,忍不住失言指责。
潘行雄哈哈笑道:“大人果然是君子,等我回京后将这个家婢送给太府令大人,太府令大人一定会称赞赵大人慧眼识才。”
赵双逸面对逼迫,无法当众拒绝潘氏,正要点头时,濯樱忽然道:“大人,小女已经许有婚约,不能委身旁人。”
在场的人瞧戏般紧张起来,潘行雄不高兴地问:“许有婚约?你的夫君是谁?”
奉远诚道:“是我。”
他站起来朝席下一礼,拿出随身带来的‘婚书’,打开放在桌上,“我和濯樱姑娘青梅竹马,多年前曾立定亲事,后来由于家事变故失去联系,直到近日才得以重逢。这是濯樱祖父和家母议定的婚书,可以作为证明。”
赵家仆从将‘婚书’传给赵双逸,古旧的纸张上写得条理清楚,盖有双方印章和媒人的红签。赵双逸半解不解地问:“言生,你今日来是为了兑现这张婚书?”
奉远诚道:“正是,承蒙大人照顾濯樱多年,这幅《秋山徒壑》是我给大人的谢礼。”
赵双逸半张着口,由惊慢慢转喜,差点忘了潘行雄还在边上,快活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好事啊。”
奉远诚道:“多谢大人体谅,在下怕影响大人宴客的心情,所以没有立刻说出实情。”
赵双逸放下婚书,无奈地对潘行雄道:“潘大人,濯樱已由她祖父许婚给奉家。这样的话,大人和老夫都只能割爱了。”
潘行雄斜着眼扫过婚书,周围的几十双眼睛,刚才还是能助他胁迫赵双逸的武器,转眼又变成奉远诚的‘帮手’。潘行雄再威风,也不能当众强求□□,只能忍气收场。
濯樱幸运地脱身离开,融化的红色小丸粘在她的掌心里。奉远诚在送来的纸条上写着:如遇危险,便说已有婚约。
濯樱没想到他连‘婚书’都准备好了。她曾怀疑这种借口有没有用?走出屏风的瞬间还在犹豫:应该吞下药丸还是相信奉远诚?她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挺身而出。
即使奉远诚失去官职,也是高人一等的文士,怎么能随便‘娶’寄身风尘的琴师?异样的心情使濯樱脸红心跳,权宜之下,几乎所有的詹州名士都成了他们婚嫁的人证。
濯樱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损害奉远诚的名节。潘行雄是否会因此阻碍奉远诚的仕途?想得越多,濯樱感觉越糟糕,坐在房中一动不动像个木人。
第二天早上,赵夫人请濯樱去说话,想问她和奉远诚的亲事如何打算?
妇人心细与男子不同,赵夫人听说过整件事后觉得奇怪:奉家殷实富裕,为何会将自幼学业精湛的独子和贫家姑娘凑在一起?
面对赵夫人的疑问,濯樱认为没有隐瞒她的必要,打算承认她和奉远诚虽然早年相识,并没有许过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