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放得很轻。
跪拜在佛前的女子似毫无察觉,仍旧双手合十,闭眼祷告。
直到他弯膝,跪在她身旁的蒲团上,她依然是虔心拜着佛,做着不理外事的信徒。
可他却不似她的专注虔诚。
她在祈佛。
他在看她。
小娘子的侧颜精致秀美,微阖了双眸,长睫浓黑卷翘,像极了扑闪的蝶翼。
就这样。
好像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像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侧眸看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眼睫微颤后,缓缓扬了起来,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偏过头看他。
那双漆黑的圆眸似点了星辰,分明还是好看的,可如今,却好似罩了一层朦胧的雾,木然而又空洞。
见着他,她微微瞠目,愕然出声:“……主子?”
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瞬间将陆时琛那些心思碾成齑粉,扬进了深渊。
他蹙眉看她,眼神里多了一丝防备。
“你唤我,什么?”
***
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时,陆时琛竟是不知不觉地,被人给摆了一道。
长公主接到寒山寺的女子,并非是褚宁。
而是商衍留给他们的替身。
商衍极擅易容术,他不仅能将自己易容成陆时琛的样子,从而去替代镇北侯的位置,更能将别的女子变成褚宁,用这个替身来麻痹长公主的眼,来放松陆时琛的警惕。
在洞察这个替身的真实身份时,陆时琛怔了许久,自嘲地提了下唇角,嗤道:“好,可真是好的很呐!”
太子这次找来的帮手,还真是不一般啊。
陆时琛阖上眼,用力地摁了摁眉心,沉声唤来顾北,道:“盯着镇北侯府和东宫,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夫人的下落。”
但商衍却像是早有预料,任是他们将长安城翻了个遍,也没能寻到褚宁的半点蛛丝马迹。
多耽搁一日,褚宁便会多一分危险。
陆时琛等不住了。
也等不了了。
他沉思良久,提前了计划。
***
这一年,注定是不太平。
五月初,长安城内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太子其上犯下、大逆不道,为了早登大宝,竟是心狠手辣地屠尽了岷州的八百将士,找了旁人替代镇北侯的身份,以此谋得镇北侯手上的兵权。
事败以后,圣人大怒,褫夺其太子之位,贬为庶人。
可太子也并非是轻易认输的人,见自己坐实了罪名,竟是统率了部下,意图谋反。
要知道,太子常年居于长安,其势力早已渗入内朝,不少重臣都列于太子之侧。
此次兵变,圣人在长安能用到的武将,数来数去,竟然就只有陆时琛了。
陆时琛临危受命,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以平叛乱。
一时间,长安战火四起,尸殍遍地。
被波及到的难民们纷纷涌往城外,生怕在这无眼的刀剑中沦为亡魂。
值此混乱之际,城门处根本就无法查勘公验放人进出,只能任由他们一股脑地出城。
陆时琛紧握了缰绳,高坐在马背上,垂眸俯瞰这一片乱象,深深蹙了眉。
他的视线在慌乱的人群中来回梭巡,目光扫过一张张脏污惊恐的面孔,始终都没能停留。
如是过了许久。
顾北从另一边的春明门赶来,隔着涌动的人群,远远地,朝他摇了摇头。
陆时琛稍稍一怔,闭了闭眼,眉间的褶子蹙得愈深。
待他再次睁眼时,目光里多了几分肃杀。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缰绳,沉声道:“走吧。”
他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身下的骏马在原地踏了几步,调转了方向,往皇城驰去。
与他们错身而过的,是一辆破旧的牛车。
褚宁被乔装成村妇的模样,虚弱地坐在车上,捂着嘴,轻声咳嗽。
马蹄声嘚嘚,车轮声辘辘,分别驶往了不同的方向。
渐行渐远。
直到犊车踽踽,走到了城门。
褚宁才后知后觉地眨了下眼,如有所感地转过头,往身后看去。
可此时,方才和他们错身而过的那行人,已是鞭马远去。
纷沓的疾蹄扬起一片轻尘,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其中。隐约间,似能窥得那人飘在风中的大氅,若展翅雄鹰,气势凌云。
褚宁愣愣地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蠕动了一下唇瓣。
然,未及喉间的话溢出。
一双手忽地从旁边伸来,捂住了她的双唇。
随之响起在耳畔的话,冰冷似盘旋的毒蛇。
“别看了,他不会回头,不会认出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