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Julia的老太太把手里的小号夹到胳肢窝下面,哼哧哼哧地绕了三十度跑过去,一手试着扯开他俩,一手抓过小号往俩人的后脑勺上敲。其他几名乐手好像早已习惯了这出,他们分散开来,斜斜地站在一点钟或者十点钟附近,印第安女孩还在兴致盎然地打量Credence,看到Credence脸上有点忧虑慌张的神情,她轻快地对他说:“别在意,他俩一直就这个样。其实也不能怪Cecilia那么瘦,Patrick把她剪下来时一不小心剪歪了,把她半边的腰都给剪掉了;至于Diego,他是从一本玻利维亚民乐图谱上被剪下来的,他花了不到八个月就能用英语跟我们聊天了,我觉得这真的很不容易。”
听了这话,Credence脸上的忧虑被所困惑所替代:“剪下来?”
“是呀,比如我,把我印出来的那本叫做《探寻印第安部落巫乐》,又厚又破的书,又厚又破,Patrick花了足足一下午的时间剪我,我记得我告诉他,你没必要非把我脑袋上那些羽毛都原封不动地一起剪下来,但他不乐意,他还告诉我,那叫‘鹰羽冠’,你看——”女孩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它居然还有名字。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其实很想尝试一顶帽子,比如那种尖顶帽,或者钟形帽。你有帽子吗?”
“有。”Credence想起那顶帽子大概已经被埋在第二塞勒姆教堂的废墟里了,这让他的嗓音不由地有些颤抖,他努力抑制住,“我以前有……一顶硬硬的、黑色的礼帽。”
“你不喜欢它?”
女孩很敏锐。Credence不愿意说谎,但也不想对自己曾经被给予的物质生活说三道四,他重新看向指针上的小纸人,看向女孩头上那圈华丽的羽毛,“我……我想它没有你的鹰羽冠漂亮。但也许你戴帽子会很好看,比我好看。”
这话若是换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来说,可能会听起来俗气又轻佻,可从Credence的口中说出,只有一股近乎羞怯的诚实。指针上的小姑娘把排萧拿到嘴边,开心地吹出一溜高亢的音阶,又快速拿开,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珠,跃跃欲试地对座钟前的男孩说:“你会画画吗?”
Credence一愣,苍白的两颊竟然有些泛红了。是的,他会,而且他喜欢画画,虽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喜欢,他过去时常躲在自己灰暗狭小的房间里,画纸就是那些他从马路边捡回来的被行人随意丢弃的传单,他在传单背面练习,有时他画一片自己亲手挑拣的枫树叶,有时画他在熟食店附近见到的小野猫,他还画过Modesty,但只是靠记忆和印象凭空去画,没找她当模特,他没告诉过任何人他画画。
“会一点儿。”
“那你可以帮我画一顶帽子吗,Credence,没准两顶?”女孩兴奋地摇晃了起来,“等等,让我想想……对,在书房,书房里肯定有羊皮纸和羽毛笔,至于剪刀……剪刀应该在厨房,那里就是厨房,书房要再往里头走走。”
她指向屋子另一头,Credence看过去,走道里没有灯光,但他隐约看到了应该是厨房的入口,没有门,再往里还有一扇门,那应该就是书房了。
“哎呀,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嘟嘟’,这是Patrick给我起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为啥叫嘟嘟。”她俏皮地嘟了嘟嘴,Credence心想,他大概猜到为什么了。
“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嘟嘟?”
“当然。”嘟嘟敏捷地往左侧的十点钟方向一跳,躲开Diego和Cecilia扭打中不知被谁抡过来的笛子末端,“你想问什么?”
Credence伸出食指,戳在嘟嘟身后,轻轻将她往九点钟方向又拨下来一个刻度,防止她被尤克里里琴手和笛子手的冲突所波及。他看了一眼座钟旁的留声机,歌曲已经播到头了,现在只剩下唱片空转的声音,他看回小纸人,小声问:“谁是Patrick?”
嘟嘟继续盯着他看,线条饱满的圆润小脸上头一次显出了几分迟钝。她应该是听懂了这个问题,却没能完全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Patrick就是……他是……就是Patrick呀?”
Credence咬了咬嘴唇,也许他应该换一个角度来问:“他是Mr. Graves的……兄弟?”
嘟嘟一下子笑了,“不不不,他们不是兄弟,真要说的话,我会猜你跟他才是,你长得和Patrick真的挺像的,就像他们都说我长得和'爵士小仙子'也很像——”
“噢得了吧!只有你自己那么说——”
“很多人都说了!”嘟嘟装作满不在意,继续看着Credence,只是不自知地把下巴抬得更高了,“他们说我的眼睛和鼻子都和她很像,还有……”
她没把话说完,不是因为Cecilia忙着跟Diego打架的功夫还能抽出空来拆她的台,而是因为Credence的神情告诉她,他也不知道这个“爵士小仙子”是谁。
“她是个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