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走回房间,屋内还是这般喜气盈盈。
几十条花花绿绿,堆成小山般的棉被,成套的红木衣箱、梳妆台、装在匣子里的白毫银针,祖传的子孙碗,还有桌上那盆富贵牡丹。
按理说,牡丹花应该在秋季去移栽,因为根系处在休眠状态,哪怕伤根,也不会出现问题,待冬季恢复后,春季便又是烂漫盛开。
可是出嫁在即,林母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安慰林瑾,要是坏了,可以再来家里移种。
林瑾脸上点点头,可是心里却蓦然地希望那盆花死掉。
衣架上挂着一条奶白蕾丝旗袍,法国运来的进口料子,手感柔软,又请了全上海滩最好的裁缝师傅,胸、肩、腰、臀完美符合林瑾曲线,连盘扣都是象征恩爱的同心双结。
华丽精致的旗袍在煤气灯下,散发着优优雅雅的光,林瑾却只觉它如鬼魅般恐怖,直将自己笼罩得喘不过气来。
林瑜端着汤圆走进来,见林瑾正看着桌上牡丹花出神,花盆用红绸带包好,喜气洋洋的。
阿姐,吃汤圆了。姆妈特地给你煮了四个,让你嫁给简溪大哥后,可以事事顺利。林瑜将那碗汤圆端到林瑾面前。
林瑾拿起瓷勺,舀了一个,喂到林瑜唇边,你替阿姐吃吧。
林瑜见从前阿姐最喜欢吃姆妈包的汤圆,现在却连一颗都吃不下,眼眶突然变红,问,阿姐,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简溪大哥?
阿姐不喜欢他。林瑾将汤圆送回碗里,叮一声,勺子碰撞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是不喜欢也要嫁。
嫁给喜欢的人是爱情,嫁给不喜欢的人是生活。
于她,生活乃至生命可以停止,但对从小养育她成人的姆妈绝不可以。
大小姐,有人来寻侬。阿婆摸着外廊墙壁走进来,后面跟着一拎蔻驰包包的女人。
女人风尘仆仆,雾霾蓝的呢子大衣染上一层薄灰,身材居然丰满不少,脸颊也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林瑾几乎瞬间站起来,惊讶地叫了句,梁小姐。
粱叆笑容亲切,生怕被拦在外面,见不到你。所幸这位阿婆很好,我对她说是关于你们大小姐终生的幸福,她便带我进来了。要是再迟些,我就离开上海了。
你特地来找我有事?林瑾问。
关于要和简溪结婚这事,她在心里对粱叆有一万分抱歉,因此见到粱叆时,表情便有些不自然。
我并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粱叆见林瑾面露尴尬,忙笑笑,从蔻驰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你妈妈一个月前在仁济医院做的身体报告,上面显示一切健康。下面一张是简氏上月的投资报表,其中写着他们入资了一家私人诊所,而那家私人诊所就是替你姆妈治病的那家。
说完后,她敛起笑容,幽幽叹口气,你太大意了。
林瑾怔愣在原地,她没想到自己姆妈会和简溪做戏骗她,更没想到自己的老同学居然也在自己身上谋取利益。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因为我马上要坐飞机去英国了。粱叆笑得温暖,林小姐,不是每个姑娘都会嫁给心爱之人,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真诚地祝你幸福。
这些日子,她考虑得很清楚,与其指望男人帮助自己,还不如靠自身实力打下一片天空。
如同锦霓新装社的广告标语。
不向世俗妥协,不因男人粉黛,一切只为成就自己。
粱叆说完,便潇洒地转身而去,高跟鞋踩在青石方砖,哒哒哒地响着。
粱叆!林瑾追出去喊她,眼眶里汹涌着泪花。
粱叆站在走廊尽头,回过头,健康匀称的体态晕在橙黄的光线中,她朝她挥手微笑,姿态优雅,要勇敢!去吧,他一定还在等你!
阿姐,你要走现在走吧。林瑜扯着林瑾衣角,我知道姆妈买了船票给陆大哥,就是今晚的船。
林瑜咬着圆嘟嘟的唇,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他不愿见自家阿姐一辈子愁眉痛苦。
月色婆娑,林瑾捧着那盆牡丹花,跟着林瑜、阿婆走到后院。
林瑜费力搬开大石块,露出黑黝黝的墙洞。
阿姐,你走吧。他把银元一股脑塞进林瑾手里,姆妈那里,我会劝她的。
银元贴着红纸,这是他积攒下来的压岁钱。
林瑾握着那几枚银元,低眸连声嘱咐,照顾好姆妈。
阿婆也走上前来,将一枚金戒指塞进她手心,慢慢地道,阿婆没有用,这辈子只余这枚戒指。金子消灾解难,希望大小姐一辈顺顺遂遂,平平安安,和姑爷像米花糖一样甜。
林瑾低头,望着那枚绕着许多圈红绒线的金戒指,哑着嗓子唤了句,阿婆!
大小姐,快走吧。
阿姐,你放心,你的小乌龟我也会帮你照顾好的。
林瑾点点头,伸手用力抹尽眼泪,搬起那盆牡丹花,弯腰穿过石洞,往外面跑去。
街巷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