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赵悦低低地叫了一声。
那黑影才稍稍抬头,静静地望了来人半晌,又垂下了眼。
赵悦摸着黑走到烛台前,点上了一只蜡烛,柔光瞬间洒满了房间。
“如何了?”燕抚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力气,将话问出口。
赵悦施了一礼,“已经帮他重新接好骨了。大夫说,只需静养即可。”
燕抚旌抬了抬眼,看向他。
赵悦知道他疑惑什么,忙解释道:“无论是断骨还是接骨,肖大人一声未吭。”
燕抚旌闻言嘴角微动,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他见不得肖未然再受折磨,便躲到了隔壁的房间来,本以为会听到他痛楚的哀叫,揪心地等到现在才知道,他早已挨过了那断骨的疼去。
赵悦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又道:“大夫说,肖大人身中近百种毒药,他们不敢胡乱开药……他们没法子。”
燕抚旌缓慢地闭上了眼,他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如此说。
“不过,他们也说,肖大人身中如此多毒药还能活下来,也是奇迹,说不定,那些毒往后也不会发作……”赵悦尽管也知道那些大夫不过是为了活命才这般说,但现在他也只得如此安慰燕抚旌。
“可曾打听到,他这两年到底与何人在一起?”燕抚旌只阖着眼无力道。
赵悦低了低头,“还不曾打听到。曾与肖大人在一起的那些乞丐,都说不清肖大人是从何处来的,只说他跟着他们走了一段南下的路,后来他们停留在了当地,而肖大人一个人继续往南去了……可见,我们寻到肖大人的时候他应该是想回大兴。”
“继续寻。”
“是。”赵悦忙应着退下。其实赵悦心中也有疑惑,他知道肖未然已有轻生的念头,只是他身上的那些伤着实怪,绝不像是他自己弄出来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他也绝不能自己将伤口缝的那般细致。而且,肖未然此前并不懂医术,他又如何能找到那么多毒药吃呢?这两年,他的身边,一定还有个人,一个精通医术的人……
燕抚旌又独自静坐了一刻,才费力地起身,艰难地走到隔壁。只短短几步路,他竟觉得无比漫长。
肖未然静静地躺在床上,脸朝着里侧,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动也不动。大夫已不在,只有云兰一个人拿了块湿帕子,正小心地帮他擦着身上的汗渍。
“出去吧。”燕抚旌看也不看云兰,只淡道。
“是。”云兰便将帕子递到他手中,又胆怯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出去。
燕抚旌洗了洗帕子,拧干,这才拿过他的手来,仔细地帮他擦身上疼出的薄汗。
燕抚旌这才注意到,肖未然其实醒着。
一直到此刻,燕抚旌才意识到了自己此前究竟有多天真,他原先以为,只要能找回肖未然,自己终有一日能挽回他的心。而此刻,他才知道,肖未然可能压根就不想活。
除伤口外,帮他上上下下全都仔细地擦过一遍,燕抚旌便也宽了衣,上榻,从背后轻轻搂住了他。
燕抚旌一低头,唇边刚好碰到他蝶谷处的伤痕。
“未然……”燕抚旌就这样静静地碰着他闭上了眼,“我还清楚地记得见你的第一眼。是在战场上,那是大兴与北凉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一战。当时我杀红了眼,满心满眼只有无尽的鲜红,连天空也变得通红。说来也奇怪,不知怎么的,在一片血红中我一眼便望到了你……或许是你太扎眼了吧,当时你身着洁白的貂裘,未染一丝血渍,是那么干净,那么明亮。我也说不清为何,等我反应过来时,便抓住了你的手……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没杀你的母亲,她是被流箭……”
燕抚旌感受了怀里人那轻轻一颤,便静静地拥着他,等他不再发抖了才又道:“为避免惹事端,你的真实身份我只告诉了恒玦一人……这也是我至今最后悔的地方。偏巧,我有一个部下因违反军令获咎,我和恒玦便假托你是他的遗孤,派人将你送到了肖家。张乳母,确实是我们一直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燕抚旌说着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此时的他生了惧意,后面残酷的真相他真的很难说出口,可他不得不说,事到如今,他不该再骗他。
“之所以娶你,是因为我想叫恒玦难堪……”燕抚旌终是咬牙艰难道:“你该也知道了,我与他曾有过懵懂情丝……这一切,是我,对不住你。大兴与北凉的和谈也不过是一场阴谋,那场阴谋……我已经与恒玦谋划了十数年……我轻信了恒玦的话,拿你作饵,诱惑北凉王上钩。我本以为,能瞒你一辈子的,现如今,我早已瞒不住,也不想再骗你,今日跟你说的全都是心底的话。我做这一切,虽然也有恒玦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归结到底,全是我自愿的。我,我也曾想到过你,可……我这二十余年,一直在为灭北凉而活,我无法放手……我也没想过放手……我唯一想过的,只是瞒住你……”
燕抚旌颤抖着轻轻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蝶谷处,从那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肖未然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