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当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本来连命也可以给他的,可谷云起到底“不愿意”。
谷云起的神色看来十分复杂,既深幽,又平静,平静隐藏了他所有的痛苦,却似乎还有一丝……自嘲的苦涩。他猛然一震,想到重生以来所见谷云起的种种,终究不是上辈子那件事之后的心如槁灰。他是“活”的,身体与心灵都是,不再是难以承受任何情感的麻木与脆弱,不必再抛弃所有情绪以减轻一副病重躯壳的负担,却是重新恢复了青春年少与细腻敏感,能感知能品味那么多痛苦矛盾的复杂情感。
他的“不愿意”,竟也有并不愿将曾那般酷虐残害他的南宫北翊送于他人肆意玩弄的意思吗?
南宫北翊再度抬起手,握住他的一边手臂,难以置信,却越来越肯定了:“恨”不彻底,不正是还有一丝“爱”在牵绊吗?谷云起的本性是那样率真洒脱、理智明朗的,绝不会为了仇恨而不择手段,也不会……也不会为了报复他而刻意否定内心。
从司马飞鹰帐中逃脱后,谷云起殊无喜悦,反有几分着恼的神色;匪首院外重逢时,谷云起无法自控的勃发恨意;施展“血煞修罗大法”舍命奔驰时,谷云起昏睡中惊醒的半句“你就是死了……”;九重玉阶前,并不曾弃他不顾而去的谷云起……
谷云起没有再在他掌中颤抖,只是静静地与他对望着。他猜出来了。他已知晓。他不能逃。
那又如何呢?他并不能摆脱那些绝望的苦痛,虽则不再浮于言表,却不过蕴在心中,凝结化碧。谷云起终于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真的没那么爱你。”
偏偏那一点始终深埋心底,淡化不去。他若是不爱南宫北翊,那件事便不会摧毁他的所有生机;他若是很爱南宫北翊,看出南宫此世的赤诚相待,便应该欣然接受。他却始终被矛盾与痛苦撕扯着,并不愿意世上彻底没有了这个人,又无法接受自己抛却那被践踏着半生尊严的过去。
南宫还是一样,永远也不能明白他内心的复杂纠葛吧。这人一向活得恣肆,爱如烈焰,恨似雷霆,既“爱”又“恨”的情绪,大概是很难在他心中出现的。可是以南宫的聪明,难道揣测不到么?他也许并非不懂,可是懂得这些要平添许多痛苦,而他向来不会自讨苦吃。
南宫北翊看了他许久,终于,轻轻地松开了他,并抚了抚那被他揉皱的衣袖,哑声道:“我明白了。”
“你不是……不是不再爱我。可你不愿再爱我。”
这也是谷云起的“不愿意”。
谷云起淡淡纠正道:“是不能。”
“爱”没什么愿不愿的,它已经存在,尽管如毒刺一般椎心刺骨,却依然是主人自己的意愿。谷云起从前不想承认自己这连死过一次仍无法摆脱的软弱,现在却终于厘清。逃避事实,便会越来越成梦魇;直面内心,反而并无预想中的困难。
南宫北翊又是一阵茫然失措,却又忽然明白过来,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谷云起把心都剖开给他看了,却并不是要他的同情怜爱,只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想要的,其实从来不曾失去。可心意若没有实际支撑,也只是虚无缥缈,无可捉摸。而谷云起不能再赋予这份心意以任何实际行动,每一次新生的欢欣都将被旧伤的疼痛覆盖,有限的希冀会被无尽的绝望吞噬。南宫北翊再赤诚,也无法弥合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痕。
人心善辨,不可依靠。那一点爱应该任它消磨,不能再度滋蔓。否则到受伤时只会更深,更重,更痛。
南宫北翊的手再空虚地蜷了蜷,他是想再握住点什么的,然而继续接近谷云起,乃是对谷云起的伤害。连那一身决绝孤傲也完全卸下,只余累累伤痕的谷云起,看似再度变得云淡风轻,南宫北翊却已明了,他心中横亘的那一道伤有多么深重。脱痂了仍有虬突纠结的疤痕,愈合了仍会在阴雨时隐隐作痛。
倘若那真是一道可触碰的伤痕便好了。他愿意跪下来虔诚地舔舐那丛生的嫩红肉芽,愿意用脸颊用掌心用胸膛和心窝的一腔热血来抚慰那难耐的隐痛。可他连谷云起的心也不该触碰,免得他会痛苦,心伤绽裂。
他再度开口,声音不再是空洞的嘶哑,沉重得如一声叹息:“我知道了。”
他回想一切,竟感到十分可笑,而且苦涩:“我可能……从来没有真正试图去理解你。”
无论是上辈子闭目塞听的情感宣泄,还是这辈子一厢情愿的追逐相助,他一直试图撬动谷云起的心,却根本不知,那颗心里关于爱情的部分,一直属于他。他明明无法疗愈,却自私得始终不肯放手,不愿让谷云起的生命中没有自己参与,尽管明知若没有他,谷云起至少不必那样痛苦。
他总试图让一切都如自己所愿,并不管谷云起的想法与愿意与否。既然说要懂得谷云起的痛苦,是否也该承受一种自己绝“不愿意”的事了?
他抬起眼来,再细细咂摸那清朗俊秀的面容,那与记忆中“二十年前”的青年完全重合,风姿爽朗,眉目如初。而他这回,却克制不住地,怦然心动。
他爱这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