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云起不禁愕然,但一愣之下,也已经蹲下身去,一手捏住他的脸颊,令他张嘴将呛咳的血都控出来,另一只手伸到背后,缓缓输出一股内力,暂且护住他的心脉。他先前并未探察过南宫北翊的经脉情况,此时才知他心脉脆弱如斯,好几处细弱游丝,仿佛是断裂后再续而成,难怪甘为霖先前为他治疗时连挪动也不敢。
这又是什么“分寸”!
谷云起恼恨地想着,偏偏南宫北翊呼吸紊乱,连自己的内息也把握不住一般,他迟迟未能抽身,只有向两名弟子道:“你们先将机关零件搬过去,我稍后再来。”说罢左手按在南宫北翊背心不动,右手却抓住他胸襟用力一提,将那个头远胜于他的雄壮身躯扛到肩头,踢门跨进院中,沿途指点两名弟子带走相应零件,一路不停走回自己房间,把那方寸大乱的蠢货掼到床上,蹬掉鞋袜盘膝上床,运功助他稳住内息。
南宫北翊倒是渐渐收束住了心神,他本是痛苦于谷云起的不愿理会自己,岂知谷云起又并没有见死不救。他被扔上谷云起肩头时已经十分后悔,感到自己只不过又给他带来许多麻烦。再被丢到床上,正经为他运功疗伤,他哪里还敢任性妄为,谷云起自己也有内伤,他便是再怎样情绪翻腾也得收住,何况谷云起肯这样救他,他的痛苦悲苦早经消散,轻松了许多,内息稳得倒是很快。
谷云起给他运功行了一周天,觉到他自己已能把控,便即收手,再自己垂目调息一会儿,消除了胸口内伤的沉重压力,才睁眼瞧着南宫北翊的后颈,那个脖子其实很脆弱,只需伸手卡住用力一捏,便会断裂,南宫北翊此刻并没有还手之力。
他到底没有伸手。南宫北翊也很快缓过气来,停下调息,扭头苦笑道:“我……”
“闭嘴。”
谷云起猜得到他的心思,也知道和这个人的孽缘并不容易斩断。他再怎样憎恨他,这一路上却实实在在地借助了他许多,天门能够保全,南宫北翊至少也有三分功劳。有这样的基底,想要多一些回馈,并不过分。
名声、财富、交情……这些谷雁回都可以允诺给的,谷云起也不会去阻拦。偏偏南宫北翊想要的,却还是他。他们之间是死结,打不开,只能剪断,南宫北翊却像并不明白。又或是即使明白了,也指望着能抽出那结成死结的线头,重新理顺那一段斑驳不纯的感情。
他们怎么会这样可笑?
谷云起沉寂了一会儿,道:“你转过来。”
南宫北翊忙侧身过来,他手撑到凉簟,忽然意识到这是谷云起的床,掌心霎时有些火烧火燎般的异样感,脸颊竟有些发红,注视着谷云起的眼神痴诚中便带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羞涩。
他知道谷云起应该并没有别的意思,这张床也毫无情色暗示。而他所想也并非情色,却是真如青春年少时碰着心上人的私密物什一般,既感幸运,又觉心酸。
谷云起道:“南宫,你今年多少岁了?”
南宫北翊一怔,不知他问的是哪一世。谷云起好像也不需要他回答,径自继续道:“从前算来,少说也是四十七八,是不是?就算撇去从前,你如今也是二十七了,何况你……你早已娶妻生子,连孩子也有六七岁了,是不是?”
南宫北翊忽然冷汗涔涔,想到少彦所以与他断交,便是因为他的“家庭”。谷云起提及此事,只怕也同样是不愿接受。他勉强应声,脸色本就惨白,此刻更是虚汗淋漓,有些难支。
“我今年二十一岁,行走江湖有五年光景,除了那时……与你们相处甚洽,忽略了路上所见绿林盗匪的蛛丝马迹,从不曾忘了自己的家人。”
谷云起谈及“当年”,已经捏紧拳头,仍有无限悔意。南宫北翊呆望着他,猛然意识到谷云起并不是要与他“谈婚论嫁”而衡量他的家庭负累。谷云起只是想告诉他,自己与他不一样。
他为夫人守过头七,便肆意邀请少彦出游,没有一丝一毫牵挂过家中幼子。其实本也不需他特意操心,南宫家世代传承,孩子的培养均有一套习已成俗的规矩办法。但纵使如此,他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对幼年的孩子还是对成人的孩子,都没有显现出丝毫的亲情父爱。
不止是对小珏那般冷酷无情,就是对南宫玮与南宫琛,他的态度也完全只是例行公事的一个虚假的“父亲”形象。他不关心他们,顶多是“鞭策”“要求”他们,但要说“慈爱”,却是根本没有。没有“亲情”牵挂,又一心只追着“爱情”,这种诡异的割裂感大概也是谷云起目中不可思议之色的缘由了。
他连血肉至亲都不牵挂,又到底懂什么“爱”呢?
南宫北翊一时恍惚,望着谷云起,无从解释。
他本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谷云起是知道的。连谷云起自己,也是他“薄情”的最大受害者。谷云起也没有要等他解释的意思。人性这东西,已经是天生注定,需要解释么?他迎着南宫北翊的目光,淡淡道:“谢谢你帮我救回天门,南宫。此间事了,你还是回家看看吧。”
这是很正式的逐客令了。
谷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