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山麓,还是那样树木葱茂,苍翠鲜绿,安宁得仿佛一个久远的梦境。
谷云起在拐过山道,看见耸立在树木丛中得到巍峨大门时,便不由勒停了两匹马。“近乡情怯”,他心中一时竟有些害怕,怕走得近了,这一个几十年来只存在于他梦中的完好无损的家乡便会碎成泡影。而他倘若近前,无论天门此刻是怎样的安详,都一定会被他带来的消息搅碎。
南宫北翊立即睁开眼睛,听见他陡然急促的呼吸与匆匆的心跳,也看得见他绷紧的下颏线条,那似乎正咬着牙,要克服一个巨大的恐惧。
他不等谷云起呼唤,便挺身起来,目注着苍山掩映间的白石门庭,也有些感慨。
谷云起一怔,松开环着他腰身的手,道:“你挡住我了。”
南宫北翊立即意识到,谷云起是在提醒他,既然已经醒了,他那么大一条汉子,不必再赖在谷云起怀中。他只有腾身而起,落到另一匹马上,脑海中浮现出“从前”对天门的印象。
“上次”来的时候,这些门庭玉柱都倾颓倒地,埋没荒草之间。而“上上次”来时,则是淋漓鲜血、惨白脑浆污涂其上,断肢残兵随处抛落。天门的两名守门人在绿林盗匪的头一波冲击之下,势单力孤,措手不及,尚未来得及向门中示警,便被残杀于阶下,践踏成泥。
那也许只是天门惨案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抹血痕,越是上山路上,越是触目惊心。天门从猝不及防的零散抵抗到聚合人手利用地利与机关对抗盗匪,双方折损的人手均不计其数,死状更是千奇百怪,惨不忍睹。他陡然明白谷云起此刻的心情了,“上上次”来时,谷云起岂非完全是从亲友血肉残躯中穿行而过?只是他那时是冷眼旁观的“理智”与“冷静”,并非真正有感于谷云起的哀毁之情。轻巧得体的安慰原是最不值钱的把戏,痛得越深,便越易堕入彀中。他彻底感到自己当初所付出的“情感”的廉价,不过是滔滔洪流中的一根稻草,明明载不起谷云起的哀痛,却偏偏被他全心地相信了。
他不禁握住拳头,想给现在的身体与里头装着的罪恶灵魂狠狠来上一拳。
谷云起竟半晌没有催马,南宫北翊又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恍惚,隐隐竟有冷汗现于额角。
与谷雁回会面时,情势与环境均已两异,他又一心记挂着戚明牧的阴谋,估计尚未回想起那时的可怖情形。此刻天门就在眼前,连南宫北翊也不免想起往事,更何况谷云起?南宫北翊很想能再次抱住他,什么话都不说也罢,总能给谷云起一点安慰。他也是忽然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懂得谷云起的痛苦的人。
其他并没有哪一个人如他一般,和谷云起一道经历过那么多。
他蓦地探手,一握谷云起拿缰的手,果然冰凉。他用力一握,又轻轻摇撼,喝道:“云起,醒来!”
谷云起浑身一震,眼珠还带着几分迷惘地转向他,没有说话,心却在胸腔中跳得格外响亮。
“此地已无绿林群盗,你不要怕。”
南宫北翊的冷静多少安抚了他的一点情绪,他眼神正自清明,心下却更惕然。眼前这静寂无事的天门既然是他的梦,他便只想完完整整地获取这个美梦,不容有失。他神态陡然冷寂,回转看着天门,道:“我知道。”
他的手也已经回暖,抖开南宫北翊的手,也同时抖动缰绳向前奔驰。南宫北翊催马跟上,阳光正迎面而来,在谷云起耳畔鬓发上亮晶晶地颤抖,看来如同他仍微微颤抖着一般。南宫北翊的心一下拧紧,却又瞬间明白,谷云起的强自镇定,终究是对他的不信任。他是要“使用”他,却绝不再“依靠”他。南宫北翊有用,他便用之;南宫北翊无用,他也能弃如敝履,甚至不必有“壮士断腕”的痛楚。
他最好显得有用些,免得会给“抛弃”掉。
苑廷和辛宇一直守在门前,不愿再“玩忽职守”。
他们当然也会向白茅湖方向张望,那是通往竟陵城的唯一一条路,有什么人来,立即就能察觉。所以马蹄声响,他们便立即警惕起来,睁大眼睛仔细察看。
却只有两骑疾驰而来,其中一个人看上去还挺眼熟。
辛宇冲口而出:“是云起师叔!”
两骑更近,苑廷也看清了,他们几乎就想拔步迎上去,常年不曾着家的谷云起在这个重要关头突然现身,显然不会是单纯回来探亲的。但他们才迈出一步,就记起方才放那花花公子进门的不当,尽管现在来的是是谷云起,他们却还是不应该擅离职守,便又收了回来,只扬声呼道:“云起师叔,你从白茅湖来么!”
“怪了,早上那人拿着你的信,既然你也要回来,怎么却不干脆一起?”
谷云起心头大震,纵马驰上几级台阶,翻身下马走向他们,急道:“戚明牧进去了?”
两人不明就里,道:“是夫人的表兄,夫人亲自迎进去的。”
“多久了?”谷云起心急如焚,他最怕的便是大嫂有事,如今戚明牧骗了门人进门不说,听消息还与大嫂极其接近,那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