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兹抱着灯。
从他的脚下开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骸骨。在过去的许多天里,他都曾在这里徘徊,一具一具地寻找着,辨认着。安兹曾经天真地以为他可以一个一个的捧起那些颅骨,试图从空洞的眼窝中分辨出那位故去的友人的目光,从那些欢笑的日子中捡起碎片,填补出一段破碎的记忆:然而现实竟然是如此可笑,可笑就可笑在食脑者的尸骸腐烂后根本就没有颅骨,而他明知那时游戏中根本没有“眼神”也没有“表情”,却依然执着于以一种毫不可靠的方法来追索一项必然为谬的答案——这无疑是荒谬绝伦,这些不会说话的沉默者自然连那机会也不给他一个。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道。你已经在这里徘徊多久了?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时间正在白白流逝吗?你的生命不是无穷的。把时间消磨在此地,踌躇不前,真的有意义吗?
……够了,够了。安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恨你。无上至尊哆嗦着从衣服中摸出那本日记本,在光下摊开。
在安兹的视线中那些纸页上的字迹似乎在飞快地淡退,飞舞的字迹像小虫,在光下四散逃窜,窸窸窣窣的避开光芒,钻进四周深深的黑暗,在不知不觉中爬满安兹的身体。他越来越看不清这本日记上的字了,可直到现在,他依旧不愿意让迪米乌哥斯来帮助自己:因为安兹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这扭曲的世界里……
对啊,分别的时候,雅儿贝德哭得很伤心。因为安兹说,这里没有翠玉录的痕迹,然后雅儿贝德便哭了。可是安兹知道自己在说谎,他费力的吞下谎言,接着被哽的再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他努力地想要安慰雅儿贝德,可是雅儿贝德只是抱着他大哭。她的眼泪都流尽了,而安兹是被拥抱着的那个人,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甚至无法分辨出雅儿贝德是因为什么而伤心——或许他真的已经疯了。
当时雅儿贝德说了什么来着?
他不太记得了。但当他从雅儿贝德怀抱中往外看去时,却看到了迪米乌哥斯的表情……冷冰冰的。那像是一种让安兹害怕的表情,迪米乌哥斯在对着某个人表现出不加掩饰的冷漠。在一开始的几天中,安兹怕极了:可最后迪米乌哥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他在这里游荡。恶魔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他在这里漫无目的的翻找,追索着似有似无的痕迹。
他没有对迪米乌哥斯说谎。但他也只是没有说谎话罢了。
安兹闭上眼睛。静谧的黑暗。他能听到远远地传来一些呼啸。耳中似乎也有蚊虫乱飞的嗡嗡声。但他的心非常静。许多乱舞的,交缠的心绪绕着他的脑袋,但心上的那层外壳把所有的一切都拒之门外。日记本似乎也融化了。他躺在地上。蜷缩着。灯光在眼皮上留下朦胧的感觉。
事已至此。他和遗骸们睡在一起。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是“我恨你”。他能和守护者们在一起的日子正在飞快的流逝,但安兹却仍旧不由自主地陷入泥淖之中。
为什么?
安兹紧闭双眼。他想抓住身下的骨头。
他曾经是那么的坚信,岁月并不会使他和伙伴们之间的友谊褪色:无论是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同伴们都会应着召唤而现身,因为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不可磨灭的故事,一起创造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怎么会有人忘掉同伴?他怎么可能是那唯一一个执着于找到朋友的人?
……所以这绝对不可能是翠玉录啊。那怎么可能呢?
因为他迟到了吗,仅仅是因为他迟来了一步,于是他的朋友们便为自己的人生烙印上了新的旅程,然后结识崭新的朋友,遇到崭新的“不可替代之人”,怡然自得地走完了自己的命运,只把他一个人丢在身后捧着残骸流泪吗?
不可能。
不可能。
那本日记中的每一个字都被安兹刻在了脑海中。他拼命回想。
有没有哪怕一个字提到了过去的事情?提到了纳萨力克,提到了安兹·乌尔·恭?
没有。
有没有哪怕一个字提到了过去的朋友?提到了飞鼠,提到了铃木悟?
没有。
这个记录了日记的人,有没有哪怕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是在缅怀过去,思念过去的友人和家人,希望重新找到他们?
没有。
所以这怎么可能是翠玉录呢?
这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通过一样的游戏穿越到这个世界。他抛下了过去,选择直面未来。他在漫长的旅程中结识了全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羁绊,新的依靠,他组建了新的公会,怡然自得地度过了一生。然后他消失了,留下一本废纸,这满满一本的废纸也只不过是恰好被安兹捡到了而已。安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他究竟是离开了还是死了,是被谁杀掉了,他的遗骸是不是也一样沉睡在这里,因为这绝对不是翠玉录。
翠玉录怎么可能忘了?当安兹一个人和纳萨力克的孩子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