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了我。
这么算起来,一前一后,他救过我两次。
从那时候起,我就跟着他了,他没点过头,但是也没赶我走过。
小师傅收留我,是在冬天,赶我离开,是在春季——他那并不算是赶我走,真正离开的那个人,是他自己,并不是我。
那时候三年过去,我摇身一变,已经到了十二岁的年纪,虽然算不上出落的亭亭玉立,但也早没有了当年的孱弱模样。
这三年里,小师傅没收过我一个铜板,反倒管我吃,管我喝,管我穿,还教我功夫。
我跟着小师傅就住在京郊的山上,那儿有小师傅划出来的一片儿地方,盖了三间竹屋,屋前屋后都栽了各样的菜啊花啊的,没人教过我,我当然不认识这些东西,后来跟着小师傅三年,慢慢的就认全了。
这地方人迹罕至,很少有人来,我跟着他住在这里,倒也清闲自在,我时常想,那三年时间,应该是我这一辈子之中,度过的最安逸的三年了,什么也不用管,什么心都不必操,什么事儿,都有小师傅一手打理妥当了。
我一直都觉得,亏欠了小师傅很多很多,可他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反过头来他还要劝我,说什么当年在山边儿救下我,这就是命数如此,是我们两个有缘分,并没有谁亏欠了谁这一说。
我时常会问他,到底是不是从天上来,不然他怎么会有一颗济世菩萨一样的心,见我受苦受难,就这样待我好,救了我,还把我带在身边,从来不觉得我是个大麻烦。
他每回都是笑笑不说话,我要问得多了,他就拿把柄破扇子打我的头。
于是我就不再问了,反正他也不会回答我。
一直到三年后的那个春天——
那天我照常起床,去打了水洗漱完,小院子里没瞧见小师傅的身影,想着平日他比我起得早,今儿却反常,于是去敲他的门。
他的房门是虚掩的,证明人已经起来了,并不在屋中。
不知怎么的,我心下一慌,索性推了门就进屋去。
竹屋里是干干净净,可却没有生气,小师傅留下了一封信,说他云游天下,四海为家,这么多年习惯了,三年前叫我绊住了脚,现在我长大了,用不着人护着了,他自云游而去,给我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往后我自己顾着自己就是了。
我眼眶一热就想哭,可旋即又想到,那年他救下我时,恍若天人之姿,也许他只是不好明说,如今是时间到了,回天上去了吧。
我抱着那二十两银子,守着山上三间竹屋,就这么有过了大半年,可小师傅再没有回来。
总是待在山上不是办法,以前吃的喝的都是小师傅来弄,他一走,我一个人在山上根本活不下去。
规整了东西,带上那包银子,我还是下了山。
阿爹和阿娘走的那明早,给我留下的,就只有那一间老屋子。
三年未归,街坊四邻死的死,走的走,这京城也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唯独那间屋子,只是比我离开的时候,更破旧了些而已。
我咬牙忍痛割肉,花了些银子,又添置了些桌椅板凳,把家里头打扫了一遍,就这么住了下来。
遇上卫箴,真的是个意外了。
那天我出门去买肉,要回家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几个官差,上来就要拿我。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肉也掉地上了,人也叫他们拿住了。
小师傅功夫很厉害,教导我的时候又严厉,这些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但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小师傅教过,我跟他们动了手,那才是罪加一等。
旁边的大胖子满脸横肉,指着我就叫骂,说我是贼。
我大概其听了个明白,这一去三年,早没人记得当年的小可怜了,都只当谢池春早不知冻死或饿死在了什么地方。
女孩儿家变化又大,三年的时间,小师傅精心调理,把我养的花儿一样,又水灵又秀气,谁能想到,我就是当年的那个谢池春?
这大胖子大概是看上了我的银子,说我偷了他的钱来着,还私闯宅户,占了个常年无人居住的屋子一类的话。
我与他众人说不通道理,其实脾气上来,真想动手的。小时候唯唯诺诺,怯生生的,那是没办法,为了讨生活,后来小师傅一手把我养大,其实很纵着我,就把我脾气养的不大好了。
那时卫箴高头大马的出现在我们面前,可能是我们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他打从外阜办案归来,正好遇上,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卫箴他救了我。
他和小师傅不一样——我总说小时候没正经的,又是个极附庸风雅的俗人,大冬天里一柄折扇都不离手,就足可见这个人多俗气。
而卫箴不同。
他皇亲贵胄的出身,注定了他是那样高高在上的。
他端坐于马上未下来,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事情给弄清楚,还我一个清白公道。
那细长的马鞭抽在大胖子身上时,我觉得爽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