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现下已不再叫中元夜,而是元宵节。即便阿y在上海待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心中怅然,到处新新世界般的霓虹灯牌、大幅广告,再无满城花灯如昼盛景。
弄堂里的小门小户,倒是会在除夕夜挂上两只大红灯笼,寒夜飘摇着到了十五,模样也是落魄萧瑟,看得人徒增伤感而已。阿y起初还会出门走走,久而久之发现时代当真不同,一切都变了,就也不再出去自讨无趣。
刚过除夕那日,她就问过韩听竺:正月十五有何打算。他原是没当回事,摇头算作回应,阿y便也没再多说。后知后觉发现,她好像年年到了十五这日都有些过分沉默寡言,便立刻摇了电话唤唐叁来。
因而元宵节这天,韩听竺在自家公馆办堂会。沪上得了帖子的人都有些惊,因自从韩老去世,新上来的这位可是从没办过堂会。有说话不中听的直道,穷乡僻壤出来的还是上不得台面,只知道跌面子地上赶着去戏院看。总归你怎么做,他们都挑的出来错处是了。
静下来再仔细一想,眼前说得出名的角儿,可是都不在上海,帖子上亦没有写明请的是哪位,众人便愈加好奇,急着前来。未到约定的时辰,便已经满座了。
韩听竺在楼下同人打招呼,得空叫唐叁去寻阿y。一楼找了个遍也没见着,还是上了楼,发现她刚从韩听竺书房里出来,手里抱着个花灯,有碎发垂落,娇yan眉目竟觉满是温婉,低眸淡笑。
见着唐叁,把花灯递过去,“今年就做了这么一个可看的,去给我点了蜡挂起来。”
唐叁应答,同她一起往下走,阿y听着有些熙攘热闹的声音入耳,有些不悦。
“这是作甚?”
“先生怕阿姐愁闷,办了堂会。”
她今日完全没刻意打扮,全靠一张底子撑着,现下表情不太明显,唐叁看不出其中情绪,有些紧张。
“没听说近些日子上海有角儿,他请的哪位。”
唐叁压低了声音道:“秋声社的温素衣,程老板ai徒,还没露过面。”Π2QQ。てοΜ
“这算哪门子的角儿,他也太会敷衍人。”
嘴上这么说,还是有些好奇韩听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知道他心思沉,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算计。眼下,身后书房里的电话响了,两人同时转身,唐叁急步过去接起来,只应答了两声,应又是暗中做的g当,阿y丝毫不感兴趣。
下了楼,唐叁特地从后院拿了个灯架子来,纱灯被恭敬慎重地挂在了上面,一众人齐齐称赞阿y做的实在是jing巧。她面上承着句句接连不断的夸奖,心里确实满分清明。秦记裁缝亲手绣花的纱,下人砍好的小根竹木,她倒也没出几分力,实在不至于夸的这般天上有地下无。
客厅里满是富贵奢华的西洋灯具,她随韩听竺立在人群中,远远看着那一秉残烛光亮昏暗的纱灯,有些出神。唐叁刚刚还问她,为何不在里面放个灯泡,亮度也能大些。阿y摇头没做解释,只教他小心着些灯里的蜡烛。
赏灯人不在了,灯不能灭。
年年岁岁挂上一盏,好似惊鸿照影来。
愿故人入梦,教卿卿心头长安。
那夜着实热闹。
唐叁附韩听竺耳旁,轻声告诉他“货顺利到了”,再悄然退下。大上海之外,前线依旧战火缭乱。
温素衣首次登台亮相,虽是堂会,可一出《春闺梦》唱哭多少人衣衫。不肖想,明日戏票定要大清早售空,若是迷这程派的唱腔,还得赶紧派人去抢。
有初次见这般大场面的苏家小姐,年方十六,不小心撞倒了灯架。纱灯落地,蜡烛燎起,烧坏了一块上好的羊毛地毯。被下人赶紧拖着一起带了下去,好似从未发生过。
阿y面上状若无意地听小姑娘畏畏缩缩道歉,竟还挂得住笑,韩听竺都b她不悦,有些厌烦眼前的这位小姐。她心里却莫名慌乱,那种被抓住了血r0u的窒息感又来了。
孤眠夜寒魂梦怯,月暗纱灯灭。
纱灯灭了,故人便也不得见了。
她面se有些过于苍白,一碗碗连汤带水的元宵送上来,还没分完。韩听竺送到口边的,她一点也吃不下,直道头痛,转身决然上了楼。
再没回头。
自然不知身后那双眷恋的眼满是不舍地望了多久。
这年上元,他本是为了让她高兴,却造化弄人、事与愿违。
楼下热闹声还未歇,阿y已经散了头发侧卧在床上,眼睛同脚边猫的一样,出神瞪着,又好似无神。
温素衣唱的足够幽咽,嗓音亦是动人,有程老板风韵在其中。阿y还从未同他一起听过完整的《春闺梦》,最后西皮散板之中,张氏唱“今日等来明日等,哪堪消息更沉沉,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缓缓下了台。她心中并无止战情怀,探看的还是寻常情事。
窗户关的严实,却又有风吹进,她不肖细想,亦知道来者何人。没想到的是,打北平回来的,不止药叉一人,还有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