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溦怔然看着他,由晴天霹雳到目光渐冷,当她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竟有些站立不稳。
她首先想到的是待霜阁的大雪,楼台,苍白与寡淡。相比于西夏故国的国仇与家恨交织,或者相比于在楼兰时的步步惊心,这种漫长的寡淡竟仿佛将她的生命尽数化开了。她的最为艳烈的部分被浓缩在了西夏国绵长的夏日与热浪之中,在此之后的事都仿佛前情的注脚。
她计算过许多种将宇文疾诛杀的方式,澎湃而绵长的恨意就仿佛那一封藏在书柜里的故国旧书。不去开启,并不代表它并不存在。
“……师妹是在怨我剥夺了你手刃仇敌的乐趣?”顾千帆笑道:“你又没提。”
西夏国王宫里的歌酒与欢声与漫长的时光都同宇文疾有关。那时宇文疾只手遮天,在王宫里横行无忌,但他对明溦极为宠溺。大漠缺水,水源在宫中也算稀罕物件,但明溦爱洁,他便将宫中唯一的泉眼化归到了她的寝宫里。
许许多多的怨愤与感激交织在一起,她觉得她像是寄生在宇文疾这个名字上的一束枯藤。即便这个名字的养分已经被她攫取干净,但倘若失了这份土壤,那些光怪陆离、连同待霜阁静谧的日子都像是飘在了云端。
明溦眨了眨眼,退了几步。顾千帆一把将她带入怀中。
“你这是太过于震惊,还是太过于开心?”顾千帆道:“还是事到临头,又突然舍不得?”
明溦抬起眼。她的眸光澄澈,黑白分明,倒颇有几分昔年平阳公主的意思。顾千帆眸光微沉,将她抵到干枯的树干上。他俯身在她的耳边,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惹得她阵阵发痒。
“他死前曾求我来着。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倘若他未有昔年这般行事不择手段……他问我,倘若他现在跪在我的面前,我能否放他一条生路。”顾千帆喘着粗气,俊秀的表情充斥着奇异的满足与阴鸷。“他还说,我身怀西夏国皇室血脉,倘若我想,事成之后,他能奉我为主。”
“然后呢?”明溦道。
“狗屁的皇室,狗屁的国仇家恨!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昔年他奸杀我母亲的时候,怎么没有料到今天……!”
顾千帆话音未落,明溦劈手斩向他的颈边!
他抬手挡下她的腕力,明溦手腕翻转,狠狠一扯,顾千帆的手背顷刻见了血。原来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个银制戒指,戒指上的银饰雕饰尖锐,关键时也可伤人。她推开他的肩,死死盯着他,顾千帆被她看得发毛,怒道:“怎么?你这是被他玩上瘾了……?”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明溦转身即走,奋力推了推门,却发现小院的木门早被人由外反锁。此处小院七弯八拐,即便大声呼救,门外也必是红袖坊的人。她愤然转过身,却见顾千帆抓过一张放在墙角的长弓,右手从墙角箭筒中抽出羽箭,羽箭架在弦上,箭簇直指她的面门。
洁白的羽箭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明溦见状,冷笑道:“你恨我?杀了宇文疾还不够,你还要把同西夏国有关的旧人旧事尽数一把火烧干么?!”
顾千帆眯了眯眼。
“还是说,宇文疾既死,你思来想去,还是想继承他的遗志,利用我为你复国?”
“有何不可?”他道:“大梁国唯一的继承者对你死心塌地,倘若谋划得当,再借容氏与皇家之争……”
“师兄,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你什么吗?”明溦笑道。
顾千帆并不如明溦那样镇定。他持弓的手轻轻颤抖,连着一簇羽箭也在他的手中轻微晃动,倘若羽箭脱手,不到十步的距离,明溦必死无疑。但在二人的对峙之中,明溦自始至终表情泰然。她背靠在门上,抬着下巴,好整以暇盯着他,仿佛生怕他不够愤怒,还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挑剔着打量了一番。
“你在害怕,师兄。即便在宇文疾死后叁年,即便你亲手杀了他,你依然在惧怕他。你惧怕他,也惧怕我,正因如此,你才迫不及待地想将他留下的东西纳入掌中,想效仿他当年……”
羽箭脱手,箭簇擦着明溦的侧脸,旋即牢牢钉入门板中。
顾千帆从脚边又抽了一支箭,这一次,他持箭的手稳了不少。
“师妹。在我这里,你并没有那么多机会。”
明溦盯着那簇铁箭,片刻怔然,一言不发。
“你当谁都如你那小徒弟一样对你予取予求,屡次退让?”顾千帆冷道:“你今日既来,再想离开烟溪古镇,可就得问问我的意思了。”
“是么?”
许久后,他苦涩道:“一直以来,有一句话,我也想问一问你。你又为什么恨着宇文疾?这么多年过去,你早已经不是平阳公主,待霜阁上下对你礼遇有加,连当今天子都对你青眼相看。倘若你执意斩断过去,凭半残的宇文疾,他又能如何?”
顿了顿,他道:“你如此迂回辗转,念念不忘,不也同我一样么?倘若他当年所做的事情这般容易原谅,你又何必宁愿牺牲傅琛来换自己的一点心安?——倘若你不亲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