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一零一年的除夕夜,禁宫的东南角楼前挤满了华都的百姓。这是华朝开国皇帝定下的、除夕夜与民同乐的传统,各代君主每年都会在此守岁。
百姓们早早用完了团圆饭,在楼前翘首以待当今的君主。在流光溢彩的夜空之下,那抹期待已久的明黄色出现在楼宇处,一时间,楼下的百姓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原来这抹黄色是凤袍的点缀。见是自己的父亲越相候在此处,皇后略略挑了挑眉,便命太监们唱喏起平安喜乐的吉祥话,又从盛满了银瓜子的簸箕里抓了一把,撒向了底下的人群。
越相起身,待皇后退了几步、将自己隐于百姓看不见之处时,这才凑近道:
“娘娘,听说……菊氏发动了?”
越相的消息其实是迟滞的,越氏的眼线在两天前就报给了她消息,道因锦帝宠幸德夫人时被菊氏撞见、菊氏被刺激地摔倒破了羊水,这才提前发动的。
越氏颔首。菊氏痛了整整两日还未诞下龙裔,也难怪一向“爱民如子”的锦帝未出现在这样郑重的场合了。
若是难产……或一尸两命……
皇后快意地想。锦帝与德夫人帝妃勾结,想要利用皇长子实现后宫新的势力平衡,她不能不在意。
“微臣还听说,德夫人见罪于陛下?”
皇后看着越相。她的父亲好生糊涂,竟学女儿家研究起后宫琐事来。梁氏虽如今被锦帝禁足于秀宫,想来只是为着给菊氏出气罢了,前些日子锦帝如何许了梁氏进出乾宫有如自己家一般、阖宫都是看在眼里的,这般的筹谋,有怎会真的生了龃龉?
越氏叹了一口气。她这不争气的母家,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了,难怪锦帝要弃了去选梁尚书。
“哪里是见罪呢?怕只是为了让她避嫌吧。”
越相抬眼,他的眼睛已经有了几分浊意。他看着眼前的嫡长女,只觉她与自己那多年前死去的元妻太过相似,见识有余,温柔不足。
难怪陛下不喜了。
“那……陛下是真的打算把皇嗣给了梁家不成?”
越氏嗤笑了一声,打算?怕已经是商定了的。越相听见了皇后这声嘲讽,心里更加不快,可他现在能够倚仗的越来越少,江王逃匿、连累驻扎极北的越家军权被夺,他的庶长子至今还在外流放……如今能够指望上的,也只有他不喜的嫡长女了。
“娘娘……可有什么对策?”
他向来是指点别人惯了的,难得摆出这样的姿态。越氏瞥了他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缓缓道:
“陛下君威日盛、梁家势力渐大,恐都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扭转的,不过,既然如今陛下和梁家的痛处都是那孩子,倒不如……”
越相的眼神倏地明亮了起来。一个襁褓婴儿,自然比皇帝与梁家更好对付,看女儿这样,想必心里是有了几分成算的。
“今年春狩时,听闻宫正司曾有一场很大的变故,据说是那菊氏和罪人左谦密会于湖畔,若那时珠胎暗结,日子倒也对的上……”
越相闻言,心内不禁暗喜。若是皇嗣来历存疑,纵是陛下亲生,也上不得玉碟、承继不了大统。
这的确是个一了百了的法子。
一颗焰火在夜空中绽开,映出了越氏星耀般的面庞。她早于锦帝知道菊氏有孕,这才能够占到先机、在春狩时布下这个十月之局。菊氏私通失贞、梁氏惹祸上身、越相举告揭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何必在乎此前一城一地的得失呢?
菊氏与左谦的密会是宫正司众人目睹了的,当时在场的人还有许多在宫正司,只需在前朝放出消息、再提请三法司会审,有心查问起来必将坐实。而越氏待菊氏孕肚已显才下蝶衣,无非也是为了坐实菊氏受孕时的无名无份。越氏转身,向乾宫的方向看了过去,若菊氏产下死胎或一尸两命最好,若诞下的是一个皇子,恐怕菊氏才是真的要自求多福了。
而更重要的是——
越氏眸光流转,看向了正在摸须盘算的父亲。越相近来处处受到锦帝打压,此时听到嫡长女这一计,早已喜不自胜、跃跃欲试了。
越氏勾起唇角,深深地拜了下去,行了一个最规矩的家礼。
“快、快点……”
宫人捧来了一碗由乌头、马钱子等熬出来的具有麻醉效果的汤药,魏大伴接过,转身奉进了内室。
这内室是一个月前就布下了的。从左往右看去,有垂下的、可供产妇借力站起的绳索,也有从番邦进贡的、可供产妇坐卧的助产檀木椅,甚至还有用汉白玉砌成的温水池。而向最深处看去,便看到今夜未出现在东南角楼的锦帝,正牵着菊氏的手坐于床前。
锦帝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了,此时眼下有了乌青之色。菊氏痛了整整两日,如今喘出的气息都愈发弱了,稳婆们围在旁边,不断地用滚烫的巾帕为菊氏擦拭,想要刺激出更激烈的宫缩。
菊氏在剧痛中醒来。
那日她从槅扇内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