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他知道这是幻境,是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经历过的事情,但他还是坐了下来,喝下了那碗甜酒。在某个角落,似乎一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不断对他重复。
如果重来一次……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
他在幻境中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又像上一次一样和那个人走到了门外谈话。他没有像上一次一样言辞严厉,而是尽可能地用了最柔软的语气。
“跟我走。”
他不介意对方曾经的背叛,也不需要对方当什么狗屁执剑使,因为自己的剑术已臻化境,再无空门。而他的剑术越是完美,心里的某一块缺口就被撕扯得越来越大,他不得不用定魂铃将那个缺口塞满,一颗,两颗,三颗……但这是饮鸩止渴,他知道真正的解药是什么。
他拉住了对方的手腕,重复了一遍:“跟我走吧,君齐。”
“抱歉。”对方仍旧拒绝了。
“为什么。”
那个人平视着他,回答道:“因为七年前我赢了您,所以您的父亲很生气,他挑断了我的手筋,命我立下毒誓此生不可再用剑,将我逐出了龙玄。”
面前的“司君齐”语调平静地说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被江夙握住的手腕上毫无预兆地绽开了一道又一道深深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满溢而出,殷红顷刻染透了两人的手掌,袖口。
“这是你害的,少主。”他说。
江夙知道司君齐其实从未说过最后这句话,他知道眼前一切皆是幻象,但他臆想出的这几个字仍像一柄最锋利的刀刃,在从丹成峰离开后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将他胸口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搅得血肉模糊。
这是他害的,所以不可能再重来一次了。他知道自己走遍碧落黄泉,也永远找不到“那一剑”了。
“定魂铃碎了,江夙疯了,祝桃先生轻轻松松地走了过来,将一块黑晶打进了他的心口,把他推下了鬼隙。”路弥远看向虞守庭,“您看,不可战胜的剑圣居然被一个这么简单的幻术骗得团团转。”
“你想说什么。”
“晚辈在想……江夙死后能一直徘徊在这样的幻境,也未必是坏事。”路弥远道。
这句话听起来颇有些古怪,虞守庭皱起了眉,才要说话,路弥远继续开口道:“您真的不打算上去了吗?”
“吾说了,祸端还未消弭。”
“这里的鬼气如此浓烈,晚辈都无法将其彻底消化,您打算怎么消弭?”
“吾自有吾的办法。”虞守庭道,“此地的鬼气是否都已听你的召唤?”
路弥远默认。HUANG TAO
虞守庭道:“既如此,便将它们全部传递到吾身上。”
路弥远道:“那么您会立刻化鬼,成为云丛第二个‘剑圣’。”
“吾还没有那般无能,”虞守庭冷冷道,“何况若吾之身躯不复存在,鬼气难道还能叫吾化成鬼物不成?”
路弥远怔了怔,旋即明白了虞守庭想要做什么——她想在鬼气尽数落在自己身上后自爆,这样鬼气便再无所凭依,这道鬼隙自然会消失!
“您确定?”路弥远忍不住问道。
“在吾用出以身引雷之术之后,吾已经自己断了退路,”虞守庭催促道,“无论哪一辈人,都曾做过一些错事,吾不希望这些错延续到下一代人的身上,所以不如由吾来终结。”
“最后一个问题,”路弥远嘴唇开了又合,忽然问道,“您说掌教希望我和师叔相互扶持,意思是师叔会活过来的,对么。”
“这你得上去问你的掌教。”虞守庭道。
路弥远瞬间哑然。少年定定注视了老人片刻,终于往后退了一步,鬼气从他的脚下无声腾起,“师叔跟晚辈说过他从来不怕您,觉得您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没有丹成山下的浣衣大娘来得吓人,如今晚辈信了。”
“那是沈蕴这小混蛋欠教训。”鬼气聚拢环绕,虞守庭在黑白交错间傲慢地扬起了头,“你也应该尊敬吾一点,臭小子。”
路弥远向她行了一礼,在他躬身的刹那,潮海般的鬼气涌向了虞翠之。
.
偌大的鬼隙中,只剩鬼气还在服从着路弥远的命令,又或者是遵循着贪婪的本能,朝着这儿唯一的灵气来源袭去,并一圈圈彻底将老人瘦小的身躯包裹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黑茧。
突然间,黑茧绽开了一道裂隙,一道白光从缝隙冲迸出,同时茧内像是充气一般骤然饱胀,更多的电光从中绽破,冲破了重重遮障,若说之前的虞守庭只是一团火焰,那她现在就如一颗太阳,将整个鬼隙轰然照亮!
没有可以依附的东西,鬼气尖啸着四处流窜,但根本没有任何空隙可以躲藏就被高温灼至蒸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枯的气味,原本阴冷的鬼隙此刻变得比盛暑的稻田还要滚烫。
这一场光与电的处刑不知进行了多久,终于刺目的光芒慢慢黯淡了下去,鬼隙重回寂静。在寂静中,那一声掌心相击的脆响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