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把手掌贴在门上,轻轻地推了几下,没有一点作用,内心担忧陈滋无法应对,自己应该和他并肩作战的,现在的他却无能为力。
束手无策。吴越背靠着门,长叹一声,杂乱的心情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缓和下来,听觉与视觉变得更敏感。
门外激烈的争吵声愈加震耳欲聋,一声一声,难听的、刺辱的、说陈滋的还是说他们的,都作成藤条鞭打在吴越的心上;门板紧闭,洗手间一片黑暗,枯寂、虚妄、昏暗的还是门缝偶尔透出的光亮,都吸取着吴越的精血以喂养黑夜。
李燕玲在门后激动地喊着,后背时不时撞得门板砰砰作响,漆黑的房间仿佛有一只嘈杂的恶魔站在角落,用它那可怕的手死死地卡在吴越的胸口,让他呼吸逐渐困难起来,耳边鼓起轰鸣,空气变得粘稠,浑身僵直,双腿打起哆嗦。
呼吸似乎要停滞了。
吴越越来越晕,眼前都模糊了,耳边满是恶劣的声响,周遭没有一丝光线,只剩一面镜子发出微弱的反光,照出他狰狞的脸,眼泪沿着眼眶滚滚滴落,嘴巴好似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房门被砰砰哐哐地撞击,门外有一群人在叫骂,侮辱的话语也从未落下,耳畔传来母亲颤栗的声音,她低声说:“小越,别出声。”
脑内的炸弹瞬间炸开,翻出的土灰下是他深埋的回忆,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吴越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抠进手臂,双腿夹紧,仍控制不住不断颤抖的身体,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像脱了线的项链,有些落进嘴里,是无尽的咸涩。
好痛苦。
吴越甚至想,身体在这一刻的战栗好像是来要他命的,坚守数余年的、埋葬极深的、他认为早已结疤的创口在这时被撕开,里面仍是千疮百痍,露出腐烂的红肉,满眼的猩红色。
吴越将脑袋磕向墙壁,一次比一次用力,极度地想要把脑海里不该出现的回忆统统磕出去,但回应他的只剩下嗡嗡的电流声,血脉喷张,童年的荒唐割破时空钻进他的脑袋,将一直绷紧的那根弦切断,甚至拆分得七零八碎。
陈滋的一声嘶吼敲碎眼前的虚无,吴越亦步亦趋地站起身,紧紧地盯着门板,眼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似乎要将门都烫出一个大窟窿。
“陈滋!你结婚生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同性恋!”李燕玲还在重复那来来回回的几句话,她不明白同性恋有什么好的,自己的儿子那么完美,怎么就喜欢男人呢,她不理解,也无法理解,心存十几年的委屈,今天一股脑全喷发出来。
陈滋真的无奈了,不管自己如何解释,母亲就是一直问这几个问题,丝毫听不进他的话,他也只是机械地沙哑回复:“妈,同性恋没有原因的,我天生的,我天生喜欢男人,妈您别…”
“砰——”门突然被撞开,门板拍得李燕玲扑向前,又被陈滋扶住。
“阿、阿、阿姨,我、我、我和、我和陈、陈滋,我、我、我们、我们很、很、很好,我、我、我不、不是、不是天、天生、天生的同、同、同性恋,我、我、我是、是、是真、真的、真的喜欢、喜欢他……”
吴越无法忍受洗手间的黑暗了,更加无法忍耐陈滋声声力竭的叫喊了,他怕他再待下去就真的死了,他只好撞开门,磕磕巴巴地向李燕玲解释,心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抑制不住地重复每一个字,生怕落下哪个,吴越惊异于自己的口吃突然变得这么严重,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头一次听到吴越口吃,李燕玲很惊讶,她以前以为这个人只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所以话很少,原来不是腼腆害羞,是结巴啊!
“你是结巴?”李燕玲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你是结巴?”
“原来你是结巴啊!”
“结巴小孩!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能说清楚话吗?结巴?小结巴?”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他,脸通红,好像猴屁股!哈哈哈哈哈”
曾经不堪的话语一股脑涌回吴越的脑海,大脑被这些话纠缠绕紧,而后系成一个大结,挡住他接下来想说的话,脑袋里只剩淬尽的腐肉,顺着血液流进他四肢百骸。
李燕玲疑惑的眼神好像利剑,直接扎进他的心脏,这个眼神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吴越颓然恍惚,眼神失焦,眼珠血红,睫毛忽忽颤动,身体不能自控地哆嗦着,滴滴汗水从额头流下,紧咬的腮帮咯吱咯吱脆响,好想伸出拳头挥散眼前那些人丑恶的嘴脸。
“没事没事,别怕别怕,我在的,我在的,没事了,没事了。”
吴越被陈滋抱住,炙热的手心一下一下拍着后背,轻声的安抚洗刷掉胸口的酸胀和仇恨。
“陈、陈滋…”李燕玲被吴越的样子吓到了,心慌地想问怎么回事。
“妈,我们先走了。”陈滋拉起吴越的手,睡衣都没有换,径直拉着他走到门口,开门时回头说:“我下次再和您说吧,您好好冷静一下。”
他们走后,李燕玲站在洗手间门口呆愣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