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地窖门的前一刻,舒莱曼回过身,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中国青年,做出了一个‘决断’:“这个月工资,扣五十。”
“好了。”舒莱曼收拾好了所有的医用器具,整整齐齐装回了药箱内,拎起来就往地窖门口走。王良明赶紧跟上。
他明白,舒莱曼在给镇民诊治的时候,从来不收一分钱。而这次却要扣自己这么多工资作为医药费,其中的原委,自己也懂。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王良明没辙,只得默默点点头,走到前面帮舒莱曼把地窖门打开。
王婉宁的声音居然也传了过来!
“···谢谢··您。”王良明呆呆地站立起身。其实刚才,他在磕头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被自己疯狂的行为镇住了。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一刻,自己好像突然之间爆发了某种特殊的情绪,整个人都完全不受控制一样。
王良明感觉自己脸烧得通红,只好低下头,不再说话。舒莱曼草草捏了捏飞行员的左臂后,摆了摆手,告诉他:“这个我做不了了,最多给他先捆一下。我是西医。正骨,得找镇子里那个王大娘。不过,”舒莱曼冷笑了一声,盯着王良明,继续说:“怎么把他弄出去,或者是怎么把王大娘请过来,你自己想办法吧。”
“好了,”德国医生拔出针管,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再帮他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就差不多了。”
“那个,”王良明又突然记起了刚才的一幕,赶忙补充:“他的左胳膊···好像骨折了。”
舒莱曼简单地给他做了一个皮试,就把满满一管药剂全部都打了进去。
“舒莱曼先生!”王良明大声喊住了他,就像白天那些街上的百姓一样,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舒莱曼提着药箱,不大情愿地重新走回日本兵的床边。他伸手摸了一下男人的额头,便做出了判断:“他发烧了,盘尼西林消炎。”
“谢谢您了。”王良明极为小声地向舒莱曼道了谢。
“啊?您说什么?”
两人赶紧重新关好地窖门,急急忙忙跑到前面去,霎时间全都傻了眼。只见张老伯已经进了院子,在门口正好碰见了穿着睡衣准备出来打点水喝的妹妹。
没过多久,飞行员脸上和手上的血迹便都被王良明用湿毛巾擦拭得一干二净。男人额头上的那条伤口,也已经由德国医生重新消过毒,绑上了一圈雪白的纱布。已经骨折的那条手臂,亦被用绷带先简单固定了一下。
“孩子!你这是在干什么!”舒莱曼赶紧三步作两步重新下了台阶,一把拽起王良明的胳膊,想让他别这样。可是,王良明亦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了股力气,膝盖就像被黏在了地上一般,扥都扥不走。
“求求···您了!”王良明倏然间有了种没由头的底气,一反常态般跪在地上,给舒莱曼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咣咣咣响亮的三声后,王良明抬起身,发现舒莱曼正以某种非常费解和无奈地眼神,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你先起来,我帮他。”
自己心底本能地在呐喊着什么,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不能这样。那么······
简单利落地诊断了病因后,德国医生面无表情地打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根针管,和一小瓶药剂。
舒莱曼略微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回应他的语气旋即变得有些古怪:“知道的可还真多啊。”
“哎呦,大小姐,你身体没事了吧?”
王良明赶忙上前,如同往常一样,帮着舒莱曼把这名病人右胳膊的袖子挽到了肘部。望着那男人结实强健的手臂上,凸起着条条的青筋,王良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没来由地感觉有点尴尬,却不好说些什么,便把脸侧到了一边。
站在门口,两人正准备出去,却突然听见房子前面张老伯正在对什么人讲话:
“舒莱曼先生,我求求您!”王良明的语气有点颤抖,祈求他道:“我···希望···您···救救他!”
“啊?”王婉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是怎么一回事。张老伯却依旧十分关心
“你疯了!”舒莱曼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又赶忙压低了声音,害怕被仍在外面等候的张老伯听到。德国医生说:“你再这个样子,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来我这里了!工资也不要从我这里拿了!”
“哎呦,妹妹,你怎么跑出来了啊。”率先反应过来的王良明赶紧跑上前去抓住妹妹的手,同时又说:“张老伯,没事了。刚才舒莱曼大夫给看了,没什么大事了。”
王良明有点吃惊地抬起头。他清楚,五十块钱,在这样的战争时期,通货膨胀的年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可舒莱曼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道:“医药费。”
过了片刻,舒莱曼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也似乎还有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终于,王良明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他将自己的双手攥紧,艰难而又坚定地转过了身。舒莱曼此时已经走上了台阶口,准备要打开地窖的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