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白马被岑非鱼搂着,用他那长满青胡茬的下巴蹭自己的脸,被蹭得从噩梦中惊醒,一怒之下把岑非鱼拎到窗边,让他端正坐好,继而打来清水,拿起那把见血封喉的“如幻三昧刀”,兴致勃勃地帮他修面。
“赵大侠,你可千万别乱动,否则就要守寡了。”岑非鱼哀嚎连连,但没有挪动分毫,显然是在逗白马玩。
白马:“你少说两句,能多活几刻。”
岑非鱼:“不让我同你说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
“放你娘的屁!”白马“呸呸”两声,在岑非鱼脑袋上敲了一下,又给他揉了半天,顺手打开窗户,看天光将明未明,忽想起岑非鱼从前教自己读,便低声念了两句,“女曰鸡鸣,士曰旦寐。”
岑非鱼:“不错,学问还没还给先生。”
微风吹来,将窗台上摆着的书翻开。
白马瞟了一眼,道:“念来听听。”
岑非鱼:“你刚刚才让我少说两句。”
白马手一抖,但听“嚓”地一声,岑非鱼额前一缕碎发应声落下。他拿着匕首晃了两下,威胁到:“你可别气我。”
岑非鱼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念到:“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是。你知道么,从前在军中,许多人都说你是女的,想把你娶回去。但你是我的,他们谁都拿不走。”
岑非鱼说罢,好整以暇,等着白马来骂自己,可白马一反常态,未如他所料般被激怒。
“若不是我耽误了你,你此刻定然是坐在窗边,对镜帮妻子画眉。”白马叹了口气,安静下来,仔仔细细地帮岑非鱼刮干净鬓边的乱发,摸了摸他的眉毛,“你妻子问你:我的新妆,可还入时?你看着她那一脸‘姹紫嫣红’,仍笑着说:自然。”
白马面上带笑,眸中隐隐藏着几丝歉意,但拿刀的手仍稳稳当当。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器、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器,在他和岑非鱼的卧房里,倒成了晨起修面用的小刀。
“先别走。”岑非鱼胡乱洗了把脸,跑到院子里,折了一枝柳条,用炉里剩下的火星子烧焦,拿到白马面前,“二爷帮你画个好的!”
白马无语:“你当我没画过?”言下之意,自然是嫌弃岑非鱼手上的东西,要知道,千年前的古人,想必都已不用这法子画眉了。
岑非鱼不依不挠,道:“你画过,我可没画过。我又不是女子,哪会在家里备着青黛眉墨?你就让我试一次,过过瘾。”
白马半推半就,让岑非鱼捧住自己的脸,哼哼着:“我当年画眉用的,可是洛阳城里最好的青黛,就连寇婉婵的香黛,我也是用过的。如今我落到你手上,青黛直接换成黑炭,这差别太大了。”
岑非鱼:“到手的宝贝不值价,你从前是天上的月亮,现在就只是河里的石头,有黑炭给你就不错了。”
白马:“我是石头,你是什么?”
岑非鱼:“我?我这样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自然是,是……另一块石头。”
白马闻言哈哈大笑,岑非鱼捧着他的脸,帮他把脑袋摆正。
房里没有铜镜,白马只能透过岑非鱼眸中的映像窥视自己,见他没在自己脸上胡乱涂画,便稍稍放下心来。
但白马张大了眼睛,亦只能只看见岑非鱼在自己脸上认真描画,那神情极严肃,像是在勾勒万里江山。
白马很是好奇,可偏就看不出岑非鱼到底给自己画了个什么样的眉,心里心道:“他必定不会给我画个正常的眉毛,只不知是他是把我画成了张飞,还是关羽?”
起初,天地都沉浸在尚未散尽的夜色中。天幕是浮着金粉的青金石雕,熹微的晨光如水涤荡天幕,将天上的蓝化在水里,把万物都染成了娇媚的黛色。
岑非鱼左手掌着白马的脸,拇指贴在他唇边,指尖有些烫,仿佛是被他的唇瓣点燃了;右侧四指托着他的脸颊,指腹摩擦到他的皮肤,不经意间,在他脸上蹭出了几道红痕。
白马的脸渐渐红了起来,脸上的红痕像茫茫大雪中,朦胧的霞光。
岑非鱼的手很烫,手心冒出了一趟汗,他故作轻松地捏了捏白马的脸,以免自己手上的汗聚集太多,让白马察觉到。
白马眼神闪烁,低声道:“你别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岑非鱼叹道:“那你让我怎么画?”
光阴仿佛在这寻常一日的清晨,忽然凝固起来,两人简单地对上一句话,便不再多言。幸而一阵清风扑面来,虽吹不走他们心底的旖旎,却吹走了脸上的云霞。
快要画好时,岑非鱼才敢说话:“想你十五六岁时,好像就是这副模样;十年过去,仍是这样。面嫩得不像当过兵,我方才捧着你的脸,大气都不敢喘。”
白马:“这话有点儿酸。”
“都说胡人显老,但你不一样,归根结底,还不是我养得好?”岑非鱼放下手中柳条,随手拍拍白马的脸颊,十分满意地看着他,“我的手艺还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