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像是在做什么酬宾活动,大音箱立了三个,主持人高举喇叭,站在门口声嘶力竭——这城市喧闹种种,伴随仲夏蝉鸣,经包裹他们的铁皮壳子一过滤,却又听不真切。
没过多久天空便浓云翻滚,顷刻间暴雨与冰雹裹挟而下,方才热闹的街立刻就空了,只剩下未能寻得避雨处的寥寥路人,跑来又跑过,然后在雨幕中消失。孟春水没开雨刷器,于是车身就被雨水透彻地浇淋,好像置身瀑布之下。
路灯的光,模糊地照进车里。
孟春水还在看着赵维宗。赵维宗还在皱着眉。
你梦见什么了?孟春水想,你梦到我又走了吗?
他听见车外雷电呜咽、水声散漫,突然有种被严密包围的感觉,同时生出一种妄想——他想这场雨最好永远别停。他和赵维宗就这么坐在车里,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用想。
但雨还是停了,云终究是散去,空留一座被浇得凌乱的城池。虽然只下了一个多小时,但它把人都赶回了家里——方才的街道、商场、烧烤摊,想要恢复热闹,至少今夜是难了。
不多久,赵维宗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身上盖的夹克,深呼吸一口,问孟春水:“我睡了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
“已经快十点了呀……”赵维宗把夹克叠好,连同手机一同交还给孟春水,“你接下来有事吗?”
“没有。”
“那送我回家吧。老地方,路没忘吧?”
之后的路上他们一直沉默,赵维宗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事要跟孟春水说,又好像是事到临头反而什么也做不成。这么说魏远之还是缓解尴尬的利器呢?他盯着挡风玻璃上的水痕,偶尔跟着电台里的郭德纲笑一笑。
下完雨的北京晶莹剔透的。路上车不多,很快就到了燕园,又很快到了出租屋楼下。
“我——”赵维宗解开安全带,想了想,才说,“你不打算问我点什么?比如……为什么揍魏远之?”
“已经猜到了,”孟春水望着他,眼睛一如曾经那样明亮,“你呢?我知道你也有很多想问的。”
下一句是“我都会回答”。这是孟春水斟酌很久的决定,因他今夜已明白一点,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想再让赵维宗伤心了。
然而这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赵维宗打断。
他说:“没有,我没什么想问的,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我都理解的……以后你打算怎么样我也不想问,今天这些本来都不该发生的,是我把节奏打乱了对吗?”
话毕,他蜷起身子,拿手臂撑着额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孟春水没有说话,慢慢拍着他轻颤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赵维宗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今天你来找我说实话我挺开心的。本来打那个电话也没抱什么希望。总之谢谢你,我先上去了。”
说罢他就开门走了。
孟春水被那个笑容晃得发懵——赵维宗的反应和他先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公寓楼门口,脚踩在湿漉漉的水坑上。而赵维宗则站在一楼楼道里闪来闪去的昏黄灯泡下,正回头愕然地看着他。
他听见自己说:“我也上去。可以吗?”
赵维宗整个身子都转过来,手有些局促地搭上楼梯扶手:“可以,可以,当然。”
出租屋没什么变化,那块树脂板被挂在走廊里,被手电照着,一副图景在墙上熠熠生辉。
孟春水在沙发上枯坐,赵维宗在浴室里洗澡。
穿好了衣服,赵维宗盯着镜中有点鼻青脸肿的自己,突然觉得悲惨不过如此——你不告而辞的老情人,今天终于出现了。你明明想抱住他再不撒开,任他如何你都绝不退缩,可事实上你却跟他说:“那我走了,谢谢你。”而此时他就在外面,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你却又踌躇犹豫,甚至不敢迈出这间屋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叫近乡情更怯吗?
他本来,他明明,他确实有一肚子话要问,一心的气要撒,可当他与孟春水真正单独待在一起、没有任何其他借口的时候,却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出来。
赵维宗曾经多么想要一个答案,但当这答案近在眼前时,却又感到恐惧。
因他明白没有今天魏远之这茬事,孟春水就不会来找自己。见面?重逢?都是那个人的意料之外,并不是愿意的、计划好的。所以也大概可以猜到,话一旦问出,答案很有可能并不是自己盼的那个。
而它假如不是——哪怕有一丝失望的可能性——那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灭顶之灾。人一意孤行过一次,然后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今后再看见高山,也都会犹豫要不要上去。
但总不能一直躲厕所里吧,就像以前自己躲里面撸管一样?赵维宗自嘲地想,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外面并没有什么水深火热或狂风骤雨,孟春水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在回复短信,见他出来便抬起头,问道:“还疼吗?”
“好多了已经,睡一觉明天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