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又来了。她手腕上叮铃叮铃的银铃是殷彤云怕自己的瞎子手下找不到她给她拴上去的,但落到他耳中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羞辱,提醒着他和不共戴天的仇人在这世上有个女儿。
女孩才五岁,稚气的脸上已有了些殷彤云的韵味,但如果他能看得见,一定会惊讶于这丫头与自己是何等相似。
沈谯明隔着很远就冷冷地对她说:“快滚。”
这句话他这一年里说了不下百次,沈轩芝每次挫败而去,几天后又快乐地跑回来叫他“父亲”,跟他讲述自己这几日发生的事。
沈谯明也有过童年,有过弟弟妹妹,他心里其实明白,她是太寂寞了。
殷彤云自然不会将她当女儿教养,连母乳都未曾喂她喝过——他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他四年前在地宫中无意中听见殷彤云让人准备药汤喂孩子。孩子?谁的孩子?他满心疑惑时就被强喂下失心草。后来才知是他自己的孩子。
沈轩芝日日对着一群凶狠的女瞎子感到腻味,就来迷宫里找他这个男瞎子聊天解闷;但他不需要沈轩芝陪他聊天解闷,在他身后的石墙后面,另有人与他谈心。
只可惜这女孩顽强得很,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到。她有一天高兴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学会了认字,母亲让她背下主宫柱子上刻的一部功法,虽然那篇文字对她来说尚为深奥,但她还是在不知其意的情况下轻松背了下来。沈谯明心道,你倒遗传了我过目不忘的本领。
沈轩芝对他的反感已经免疫了,远远叫了声“父亲”,朝他跑来,今日她的脚步有些慢。沈谯明不耐烦道:“磨磨蹭蹭干什么,有话快说,说完就滚。”
沈轩芝走到他铁链能拉到的最远处,小心翼翼地说:“我以后只能一个月来看你一次了。”
“你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沈谯明说。他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在自己与沈轩芝的气息之外,还捕捉到了另一丝微弱的呼吸声。他皱眉道:“你带了谁来?”
“我妹妹!我以后要练《岁厌心经》,还要照顾妹妹,就不能常来找你说话了。”沈轩芝将怀中熟睡的婴儿往前举了举,有些炫耀地说道,“是我让母亲把他生下来的,等他长大后就能陪我玩了,我也就不会来麻烦你了。”她从小被玉游宫的一群女人抚养长大,听她们姐妹相称,自然就将母亲诞下的新生儿叫作妹妹。
沈谯明心中大骇,厉声质问道:“你妹妹是谁的孩子?”
许是沈谯明的声音太大,吵醒了沈轩芝怀中的婴儿。孩子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沈轩芝低声哄着婴儿,抬头对沈谯明说:“他叫封凛。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好不好听?”
“锵锒”。
沈谯明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墙之隔后,传来一道铁链摔打在墙上的声音。
“九忍?你听见了?”他惊慌失措地问墙后的人,墙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似是对这一切的绝望嘲笑。
沈谯明目眦俱裂,用全身的力气对着女孩大吼道:“去死!去死!带着这个孽种一道滚!”
那道墙后再没有人和他说话了。但沈轩芝又来了。
“阿凛的父亲死了,我在主宫里看见母亲收藏了他的头。”她的语气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沈谯明厌倦地靠在墙上,不想回答半个字。
“他讨厌阿凛,所以死了。你没死,说明你不讨厌我,是不是这样?”女孩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沈谯明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他在心中嘲讽,小杂种,你怎么懂得,人的恨分许多种,有些人饮恨而终,有些人带着恨反而咬着牙活下来。我们这些还囚于迷宫里的人,哪个不是属于后一类人?
女孩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得不到回应,感到无聊,就自己走了。
此后沈谯明有四五年没听到沈轩芝的铃声。
女孩又来时,体重明显变沉,但脚步变得轻盈了,是她长大了、学习了内功的缘故。
还没等沈谯明出声赶她走,沈轩芝就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弟弟为什么不爱说话,我以为他长大后就能陪我玩的。”她前些日子终于被人忍无可忍地纠正过来,封凛是个男孩,该叫弟弟而不是妹妹。
沈谯明听见封凛的名字,又想起了封九忍。封九忍的死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感到胸口闷痛。他顾不得细想为什么沈轩芝口中的女孩变成了男孩,直接将头转过去装睡。
沈轩芝还是坐在他够不到的地方,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什么自己的武功练到几重境界,什么簿锦姑姑又琢磨出什么新的毒蛊,什么阿凛总是生病,母亲也讨厌阿凛,不许他进入主宫之中等等。她虽然依旧懵懂,却对恨这件事有了更深的一些理解。比如她终于知道迷宫里的男人与自己的母亲是什么关系,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恨自己入骨,所以说话措辞比较注意,不会轻易激怒他。
那之后沈轩芝保持着一个月来看他一次的频率。他从不说一句话,沈轩芝却将他当作忠实的听众一样,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