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以前从国外挖回来的海龟,辞了职准备移民,自己给他们饯行。
说,自己命不好,老爸死得早,老妈没再改嫁,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四兄妹拉扯大。
他说,自己数学很牛掰,高中参加比赛被陈景润提过名,他大学想学数学,爱惨了矩阵,他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大堆英文单词,然后道,数学不能当饭吃,那时候无线电正流行,为谋生学了通讯。
刚毕业,他和吴平跟着魏世光在牛家沱驻站,半夜碰上大风大雨黄河发涝,魏世光救过他和老吴两只旱鸭子的命。后来在荒山上崴了脚,那时候山上还有狼,也是魏世光自己都跛着脚,一步一步把两个大学生背下来,五里地,从深夜走到黎明。
自己老娘生病,是魏世光卖了房子借钱给自己,整整一万块。他当时揣着就哭了,要给魏世光跪,魏世光死活扶住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吴媳妇难产,老吴人生地不熟,也是魏世光借了平板车,三人把老吴媳妇拖到的县城医院,晚一步就是一尸两命。
世光集团才成立那阵,每个人都忙成陀螺,经费有限,要买仪器要日常开支,饭菜没油没水,技术人员营养跟不上。后来有肉了,魏世光手上传代的表没了,唯一一套西装没了,每次吃饭前大家还没上桌他就夹了菜去宿舍。
李振说,大家只当他要午休,老吴无意回寝室才看到,魏世光碗里只有白饭和红椒,他就混着红彤彤的辣椒油扒饭,老吴说不出话,魏世光安慰他,自己去拜了佛要忌荤嘴,辣一辣还能提神醒脑。
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去拜佛,李振润了眼睛:“因为当时我妈从手术台上下来,一天一夜没能醒。当时我就说,魏世光老了身旁没人,我坐着轮椅我都要照顾他。”
可惜魏世光没有等到老,便过劳走了,一辈子未娶,一辈子慈悲大义。
临走前握着他和老吴的手说施茂命不好,说世光,李振能怎么办,李振又该怎么办。
李振笑,笑着笑着蓄了湿气:“我和老吴从来都叫他魏世光,因为世光这两个字……”
筚路蓝缕,壮怀激烈。
他们三人曾在荒芜中对饮,说想成为先驱,想站在跨时代的浪尖,把宇宙拉近,最后却是一步步顺应潮流中规中矩,成为手机制造业巨头。三个人,一个黄泉两隔,一个大洋两隔,剩他李振自己。
说不下去。
事业有成的人喜欢分享自己的过往,李振亦是。
和旁人分享自己,不知是今晚酒醉人,还是旁边的年轻人眉宇敛着清霜,眸底隐着柔软,敞亮,开透,似像夙愿得尝又未得尝的自己,看到过往。
李振说了很多。
世光前,世光后。
说好玩的事,被坑的事,见多的事。
最后,骂起了魏世光一辈子都没逃掉的悲悯。
“给情义先要有情义,他短命的魏世光怎么不多留两年看看施茂有没有本,做人不能丢本,不能丢本啊!”
最后的最后,一个快六十的老大爷穿着起球的黑色毛衣,伏在狼藉的串串桌上,痛心疾首,“好男儿当修身,齐家,治国,然后,”他食指铿锵敲着桌面,“平天下!”
“年轻人啊,你修身,齐家,治国,然后,平天下!修身,齐家,治国,然后……”
站在他如今的位置,出不了声。
嚅了嚅唇,处在人群热雾里,热泪盈了满眶。
陆允信去结账时,李振已经不省人事了。
江甜用李振手机给李太太打电话,李太太电话里说“马上清一色让他自己滚回来”,十分钟后,还是把车开到了串串店门口。
“这人就想让我来接他,真是,老娘多久没打牌了,他就像个三岁小孩叽叽歪歪,小辈面前也好意思。”
待陆允信和服务员艰难把人搀出来,李太太默了好一会儿,把人扶上副驾驶,然后,给陆允信和江甜道谢,驱车离开。
车内,顶上挂着类似高考倒计时的退休倒计时,李振一把扯下来。
“你发什么疯!”李太太吼他。
李振望着太太傻笑,笑着笑着哭出声,哭着哭着想吐。
黑色奥迪一个方向急甩停住,李振冲到路旁弯腰“哇”一下,李太太给他递纸给他顺背……上一次喝这么醉,好像还是在魏世光葬礼上。
思绪到一半。
“老婆,”李振抬头,指着个方向,可怜巴巴道,“我好像熏死了一只蜗牛。”
“……”
串串店门口,陆允信等江甜接完电话,看她脸色不对,问:“不然打车回去?”
“走一走,”江甜说,“静一静。”
陆允信右手取了吊在脖子上的纱布,绑着绷带放口袋里。他左手牵住小姑娘微凉的手,“怎么了?”
南城柳河夜风夹着沁冷的水汽,陆允信掌心在她手背上来回,替她搓暖一些。
江甜朝陆允信胳膊上靠了靠,闷闷地,“刚刚和毛线吵起来了。”
毛线签的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