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时和李旦说话不敢这么随便,但说到和皇后有关的事,可以适当俏皮一下。
裴英娘拉李旦起来,为他系上玉带,他双手一拢,抱着她低语,“要修路的话……就先别去江南道了。”
裴英娘哭笑不得,让乳娘抱走二娘,蹲下身和鸿奴平视,摸摸他的小脑袋。
“鸿奴,你每天目送阿耶上朝……”裴英娘尽量用说笑的语气问鸿奴,“你是不是舍不得阿耶,还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他这么小,教他学问的老师个个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儒雅稳重,断不会教他这些,他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小心机?
有她在一日,她不会让他们父子之间起隔阂。
冯德嘴角翘起,下巴昂的高高的
旦怀里,正和他闲话家常,闻言眼珠一转,抓起他的手,捏成拳头,道:“不行,得修路!”
他握住她执梳篦的手,逐根吻她柔嫩如笋的指尖,只要她一直这么高高兴兴的,再大的难题也不算什么。
鸿奴眨眨眼睛,慢条斯理道:“我跟阿娘学的。阿耶每天去上朝,阿娘送阿耶出去,等阿耶回来,阿娘在宫门外等着,落雨了也等,我和阿娘一起等!”
他没有刻意讨好李旦,这让她松了口气,他们是父子,父子之间不需要使小心机,至少现在不需要。她不管鸿奴学业上的事,就是为了让李旦和他多亲近,相处的辰光多了,有利于他们互相理解。
半晌后,听到檀木嵌云母屏风后头传出冯德的咳嗽声,早已等候多时的宫婢捧着热水巾帕等物鱼贯而入。
鸿奴扭过脸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回房,坐在食案前,等着吃杏酪,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依依不舍的眷恋。
裴英娘抱着二娘,看他站在廊前凝望李旦的背影,仿佛十分不舍,安慰他道:“鸿奴,阿耶下朝就能回来,外边湿气重,进来吧,阿娘叫人煮甜杏酪给你吃。”
雨滴打在芭蕉丛肥厚的叶片上,哗哗响。
一想到要坐几个月的船,再好的风景,还不如花团锦簇的曲江池畔。
出了星霜阁,冯德和桐奴支起罗伞,千牛卫等在廊檐下,簇拥着李旦去外朝。
裴英娘差点抱不稳她,小孩子长得快,刚出生时只有小小一团,一眨眼就能使劲蹬腿表达不满了。
裴英娘叹口气,算了,拿他没办法,“等天晴了,我们去乐游原骑马,好不好?”
这就是不走的意思了,她向来体贴,舍不得让他为难。
平时都是她抬头仰望他,现在得换成他抬头看她,她觉得很好玩,下巴往他肩膀上一点,俯身趴在他身上,对着海兽葡萄纹铜镜笑。
光是路上来回,起码要几个月的辰光……李旦拒绝想象几个月见不到她的情景。
李旦接过二娘,今天他运气好,女儿不仅没有嫌弃他,还主动捏他的手指,这是把他当成好玩的玩具了。
裴英娘并不急着去江南道,洛阳周围的州县她早逛遍了,京畿附近的山川风景她也见识过,夏宫、冬宫景致好,气候好,不比远方的江南东道差,说要出去游玩,只是那天看到窗外的桃花开得好,顺口提起来而已。
繁华盛世,万国来朝,堂堂大唐都城,竟然还是土路,刮风落雨就没法出行,这怎么能行?
李旦松开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坦然承认:“嗯,江南道太远了。”
发髻梳好了。
乍暖还寒时候,宫婢怕小公主着凉,襁褓从头裹到脚,包得厚厚的。
难道他刚才那副可怜样儿是故意做给李旦看的?
她笑起来明媚一如云兴霞蔚,鬓发乌浓丰泽,双眸漆黑发亮,韶秀清丽,仔细看,眉眼间又似比以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娇媚。
李旦嘴角微微一挑,眉眼微弯,低笑几声,和她额头相贴。
句尾的语调压得很低,有种委屈的感觉。
她拧好玉带扣,含笑问:“阿兄,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原来罪魁祸首真的是自己?
裴英娘挽起袖子,皓腕上一串细如虾须的嵌宝镯子叮叮响。她洗了手,亲自服侍李旦梳洗,给他挑了一件赭色圆领缺胯袍换上,然后把他按在镜台前,帮他梳头发。
水晶帘外一阵哄笑,乳娘领着皇太子鸿奴和星河公主来向父母问安。
李旦低头整理袖口,眼帘半抬,瞥见镜子里满面笑容的她,也跟着笑了。
他低声问冯德:“什么时候天晴?”
冯德心领神会,笑眯眯道:“回禀陛下,奴问过了,再过两日必能放晴。奴这就去太仆寺为皇后殿下挑选几匹健马,保管殿下喜欢。”
鸿奴裹一身杏红春衫,胸前挂璎珞,眉心点朱砂,眉眼清秀,像模像样给李旦和裴英娘施礼,直把李旦送到殿门外,还站在廊柱旁不走。
李旦扬眉,唇边浮起几丝笑,“好。”
待李旦走进接见朝臣的内殿,桐奴对着冯德竖起拇指哥。
果然,李旦点点头,看神态是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