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宰辅高阳得到内宫紧急宣召,慌慌张张地往里面跑。约莫走了二十来步
,忽有所感,不由自主回过头来,但见门外两根大柱上的浮雕盘龙,在光影下似抽搐扭曲,直如垂死前的挣扎惨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不祥!不祥的预兆!
皇帝回光返照,多日来首次从昏迷中渐渐清醒。一直守在寝宫里的德妃中午就看出了些苗头,着内侍总管意顺先知会了信王,再与
内廷侍卫统领分别通知其他要紧的几人。此刻,寝宫里各色人等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皇子嫔妃,宗亲重臣,人人低头不语。面含忧戚的
颜德妃一直沉默,这时开口说道:“请诸位听好了,宣读陛下遗诏。”
绍帝神色木然,全无表情。总管意顺捧着轴黄绫揭帖,床前叩首毕,跪在中间高声宣读,“遗诏。朕不豫,传位于信王。一应礼仪
由六部题请而行。朕嗣祖宗大统,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望汝遵典制,即皇帝位后用贤使能,无使怠荒。”
意顺念毕,依例两手捧着诏书,呈给跪在第一排地位最高的那几人审阅。一圈看过,均无异议,这才恭恭敬敬递到元璎手里。
高阳进入寝宫时本没有注意到信王,等听见皇帝遗诏要传位于他,这才发现元璎神情淡漠地跪在一角,德妃亲生的九皇子反倒不见
踪影。他心头乱跳,隐隐觉得不对,偷眼去看龙床上命若游丝的绍帝。但见皇帝嗫嚅着想说什么,终究力有不逮,只在嗓子里挤出嘎嘎
几声,似自知无力反对,目光又逐渐黯淡。传位元璎不是他本意,乃德妃居中策划,矫诏所为。只是这意顺原就是他的秉笔太监,玉玺
不假,成年的皇子也只剩信王一人在侧,自然无人会质疑。绍帝一生心高气傲,刚愎自用,临了却被困在床榻上任人摆布,这一番折磨
比死还难过。颜氏见大事已定,生怕再节外生枝,与信王交换了一下眼神,缓缓说:“各位请暂且回避一下,容信王与陛下说几句话。
”
四下一片饮泣之声,片刻后都悉悉索索地退下了。殿门关闭,只余这一对父子独处。元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琉璃瓶,在绍帝鼻子底
下晃动。皇帝吸了几口,精神一振,终于有力气说话了,“你好,很好!璎儿,你要干什么?”
“把这江山社稷送给赵长歌,以免生灵再受涂炭。”信王冷淡回答,脸上神情不动分毫。
“你!”绍帝不想他竟有如此胆量,敢当面直言江山易主,气得立时青了脸。半饷后才说:“歹毒畜生,你敢欺祖!”
元璎的眼睛虽然对准他那刻薄寡恩的父亲,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人体与宫墙,投向无穷的远处。闻言忽而一笑,说道:“陛下能投毒
杀妻,儿臣怎敢不肖生父?”
绍帝本甚为喜爱元璎生母,后来无意中发现此女与故国暗中有书信来往。他素来眼里容不下纤尘,便疑心她是西越细作,一怒之下
命人投毒害死了她。此事有失皇家体面,绍帝严禁声张,事后又再杀人灭口。没料到,信王还是知道了,单单挑了这个时辰来为思乡情
切的母亲出气申冤。
绍帝拼了全身气力,伸出皮包骨头的双手似乎想要抓住元璎衣角,却哪里够得到。元璎一派坦然瞧着他垂死挣扎,轻轻说了一句:
“父皇,你一生妄杀无数,为的就是要元氏社稷万年永固,最后却弄得妻离子丧、江山改色,如今大限将至,也该知道错了吧!”
皇帝恼得双眼暴突,正想发作,可这弥留之身却那里经受得起。喉咙里一片痰响,脸色憋得发紫,挣扎几下,终于缓缓垂头咽气。
绍帝虽然气绝,却留下满脸忿忿不甘之色。一国之君的生死也不过如此,元璎轻叹,为他合上眼帘,转身推开殿门。外间众人见皇帝躺
在床上一动不动,顿时哭声四起。
消息传出,各宫各院都手忙脚乱的挂起了灯笼,不是惯用的大红宫灯,而是贴了一个黑色“奠”字的白纱西瓜灯。惨白的光芒衬出
那几个黑字,顿时显得异常凄凉落寞。国有凶礼,皇帝葬仪,在一片哀伤凄惨氛围中,所有事情都静静的,冷冷的进行着。此后高阳为
首的百官以中原板荡,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为由,未及除服便请元璎匆匆继位,正式登基称帝,改元泰平。
即位后第二日,新皇召见宰辅高阳。行过君臣大礼,高阳揣测不安的望向眼前这位素来不喜权谋,如今却已登基为帝的男人,猜度
他那平静不波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元璎屏退众人后突然拔出长剑,直指高阳说道:“这个问题朕只问一次。宰辅大人,你
是要为天下百姓求一生,还是要为保全身后虚名求一死?回答朕!”
高阳两股战战,无法直立,噗通一声伏在地上颤抖不能自持。天人一般高洁冷清的元璎内里却是烈性如火,神器易主这般天大的事
情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