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对峙

    在这地界上，靖江节度使远比朝廷更有实质的影响力。虽然帝都金陵亦是身处江南，金陵直接辖制的南直隶，与靖江更是寸寸相接。

    在梁谨道出靖江节度使五个字时，陈二便面色灰败，脸上是难掩的震惊。

    周青山瞧着他神色如此剧烈起伏，心中只觉得十分复杂。陈二不过是一介商人罢了，却敢悍然与身后站着东宫与尚宫局的自己对峙，可不过只是听到了靖江节度使这几个字，便霎时像是泄了气一般。

    这其中的意味，只消咂摸片刻。便能品出那丝诡异的不寻常来。

    隔着几束在夜里发出噼啪声响的火把，周青山看向梁谨的目光，几乎凝成了实质。

    这个人，叫他觉得如此的熟悉。面孔，却又不单单是面孔，似乎只是他站在那里的样子，便叫周青山觉得，莫名的熟悉又隐隐畏惧。

    陈二却是几乎咬着牙，狠狠地却又声音虚浮，道：梁谨，你欲如何？

    不相干的人，莫要搅和不相干的事。梁谨仍旧是笑着的，只是那双眼，冷到了底，否则引火烧身，不明不白，便粉身碎骨了。

    见的陈二势弱，这四周围着的人，便更是心虚，陈二有一句确实不假，这一圈圈的人，皆是实打实的桑农和小丝绸商人，确乎都是指着江南织造司吃饭活命的人。

    梁谨只说了这句话，却是不再言语。他如今的立场不过是一介商人，饶是富甲天下，却也不过是布衣。这织造司背后，是不必想便可知的污秽，只是，这污秽虽是重重，却丁点儿都与他无关。

    其实之于周青山亦是如此，他虽是官身，品级不低，却实打实是东宫属官。他所能做的，只是传达并执行东宫的一切旨意，这样的事，他不敢却也不能做主。

    在两厢的沉默之中，陈二亦是猜透了这一点，那气焰便又升腾几分，虽瞧着只是强撑着的强弩之末，却到底眼光之中又有一豆挣扎着的疯狂。

    莫听这二人嘴上说的漂亮。陈二声色俱厉，那副模样，倒真真有几分说服力，不过是诓骗我等罢了！一个不过是东宫的武官，另一个是连个功名都没有的布衣，你们如何能定我们的命？不过是想强压了我等，强压了这民意昭昭！

    陈二这话说的诛心，竟是将那已心虚迟疑的闹事之中霎时便又给燃点起来，呼声登时就潮涌似的。

    周青山不由得看向梁谨，目光之中的急切实在是清清楚楚。那是明明白白在问他，苏鸾到底何在。梁谨看得明白，嘴角的笑意亦是分明的，倒当真是半点不受所扰的气定神闲。

    戏台已然搭好，敲锣打鼓，气氛是再无可比的热闹。酝酿铺垫了这许多，倒也是该名角儿登场的时候。

    一直站在暗处的苏鸾，竟有种隔着人潮，却还能看得清梁谨眼神的错觉。在周遭的喧腾之中，她分明的感觉到，有一丝默契暗生，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

    只是暧昧与否，都不是这一刻，她应该思考的事情。

    那我，说的算么？她声音不大，只是随着她的话音，有一声令人胆寒的唰的一声，那声音是厚重的重重叠合，正是一众的东宫的甲士一起拔刀在手的声音。

    周青山不敢拔刀，不敢贸然刀剑相向，非为不能只是不敢，倒是给了这一圈圈人一众错觉，仿佛忘了他们身上全副甲胄，皆带武器的事情。

    这一声响，便亦是给周青山的号令，他半分犹豫也无，唰的一声，亦是也长刀在握。

    情势霎时便不同了。

    赤手空拳的一众人，和里外皆是拔刀的东宫甲士，绝对的力量压制，比任何的言语，都足够震慑人心。

    便是领头的陈二少爷，也克制不住，上牙磨着下牙，止不住的战栗发抖。

    你...你是何人？莫要乱来...

    陈二少爷口口声声要见我，怎么见到我了，竟是认不出么。苏鸾的声音娇软悦耳，是属于内廷女子的风情，我原以为是个如何的人物，没想到是个蠢的。

    敢对你拔刀的，除了本官，还有谁呢？

    她的尾音，还带着上扬，像是小勾子一般撩人的尾音，在这样刀剑相向的情景里，叫人想不到半点旖旎，只剩下惊惶。

    都收了。见起到了效果，苏鸾便挥了挥手，你们都是东宫的人，怎么能把刀尖对着我们自己的百姓呢？不过是方才见你们激动，大概是不想听我说话，才弄出了这样的架势。

    不过，这一厢，你们确实是安静了不少，应当是能和我好好说话的了。

    在下苏鸾，是当朝陛下亲封的五品尚仪。此番受陛下之命，尚宫局之令，往江南各省巡查各织造司。苏鸾这一刻的语气，收敛了所有似玩笑又似嘲弄的娇柔，一身绿沈色的官服，藏匿住所有属于少女的气质，只剩下权力所赋予的威仪。

    饶是再大字不识一个升斗小民，都不会不知道，当今的天子，封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做尚仪女官，而这个少女，出身吴兴苏氏。

    更何况，如今这块地界，正是吴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