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拿绳绑着,他靠在枕上,吃过药便问:“还有几日到京城?”
薛元书睨眼笑道:“陛下这转性了,不跑了啊?”
苻秋一阵沉默。那晚上东子丢下他跑了,他并未睡着,被他抱着时,东子浑身抖颤不停,苻秋便知,他是在怕,怕苻秋不治身死。信鹞落在东子手臂上,灵动两只乌溜溜的眼向内窥看,一夕之间,苻秋仿佛看见东子肩背佝偻,他背影沉默,犹如铁石般坚毅凝固。
后来东子上床来抱,吻中暗含的痛苦,让苻秋心头阵阵发凉,他知道东子或者要走了,虽然他并未睡着,却也不敢开口叫他,他们都还年轻,短暂的分离或可迎来长久的相聚,而生离死别便是永别。
半月后马车驶入京城,薛元书缴出大内令牌,被撤一切职务,打入天牢。
牢门落锁刹那,他一看隔壁坐着熊沐,便即乐了,“怎么你也……”
二人目光一对上,趴在栏杆上,手上镣铐铿锵作响,熊沐猛然抬脚想踹,大脚卡在栏杆之间,却没踹着薛元书。
“你这个骗子!你进来了谁照顾我妻儿,薛元书!我操你祖宗!”
薛元书向后坐着,悠然靠着背后栏杆,心肺俱隐隐作痛,朦胧天光落下,蒙在他脸上,灰败得如同便要死了,熊沐好不容易把腿拔出来,气得眼眶发红,咬牙大喘气手脚摊开躺在地上。
绝望地望向唯一有光的天窗,鼻息间萦绕着潮湿难闻的臭味。
“你供出八王爷了么?”
“我哪儿敢呀。”薛元书疲惫地闭起眼,声音含糊:“我要睡会儿,可别吵我,等晚饭来了,千万叫醒我。”
他翻了个身,再不顾熊沐在身后脱口大骂,缩着身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
是夜,苻秋宣了夏容珏入宫,这才知道,他与东子私奔这一月里,方靖荣一手遮天,时时出入内宫,皇后亲自作证,称皇帝微服去了,不日便归。新任命的几个袁光平的门生,包括夏容珏在内,都被打发着降了职。
淑妃生产后体质虚弱,于十日前便就薨了。
问过夏容珏,苻秋打发了他去,站在承元殿来回踱步。眼下不能即刻动皇后,方靖荣俨然有把持朝政的势头,淑妃及其背后新兴的一族也已势颓。
东子不在,连个打商量的人都没有,苻秋一时有些烦闷,咳嗽两声,肺中仍如拉风箱一般作响。
这时方殊宛求见,苻秋疲惫地趴在桌上,硬撑打起精神,宣她入内。
苻秋不在宫中这些日子,是方殊宛入宫以来最称心如意的一段时间,扫平了招人嫉妒的淑妃,宫中换了大半侍卫与宫人,再一听说东子没跟着苻秋回来,方殊宛即刻迫不及待命人更衣,给苻秋送一碗燕窝来。
“朕不爱吃这个,皇后自己吃罢。”苻秋恹恹翻着奏折,他不在时,奏疏由方靖荣揽了去,倒也没积下多少,不过他又命人将经方靖荣手的奏折都取出再阅。
“陛下这些日子去哪儿了,臣妾甚是担心,今晚去凤栖宫,与臣妾好好说说可好?”
苻秋硬着头皮道:“朕还有这么多奏疏要看……”他示意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都要看,辞道:“明日罢,今日实在政务繁忙……”
方殊宛也不多缠,总归来日方长,且没了碍眼的男宠,朝夕相对之下,总有生情的那天。
北风呼号,钻入洞穴之中,东子解下背上包袱,将苻秋的指环套在另一只手上。
暴风雪自洞外咆哮而过,天地彷如要崩裂一般。他生起一堆火,将最后一点肉和米煮着吃了。
雪住之后,东子站在山上向下望见青州城大大小小的屋舍,星罗棋布在一片半椭圆的不规则土地上。他将包袱向背上一甩,重剑抱在怀中下山去了。
及至到了秋蕴楼门口,见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东子才松了口气。薛元书多半被逮了,不然他定会派人将秋蕴楼封了断他的后路。也便意味着,苻秋已平安回到京城。
东子索性回了在青州置办的宅子,管家一见他,登时又要招呼左邻右舍杀猪宰羊。东子忙将他止住。
管家踮脚自他肩头看去,街道上空荡荡的,没他家公子身影,才向东子问。
东子含糊道:“他做官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叫人烧水,我要洗澡。”
东子精壮的身躯泡在水中,粼粼波光映着他胸背刀疤,热气蒸腾得他满面发红。一双深邃双目闭着,他静静在浴桶里足坐了半个时辰,水都凉了,方才起身来。
叫人讲东西挪到苻秋从前住的屋,丫鬟换了新帐子棉被,一问才知,旧的已施舍给外面穷人了。
晚上他睡着,做了个梦,梦见他自青州,追到朔州,又从朔州,跑到瑞州,大楚南北东西俱在他脚下,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苻秋身边。三更时分,东子大喘气醒来,灌下足一壶冷茶,稍定了定神,才又趴回床上,却睡不着了。
从宫中出来时,就没想过要再回去,令牌一律不曾带出来,要再想回去,却千难万难了。两手相互摩挲着,东子挣扎了一整晚,做了个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