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加多少力度能够戳破软得不可思议的皮肤。婴儿对他的恶意无知无觉,软绵绵地握住了他绷直的食指,并排的指节还不够碰到他的指甲盖。大概是兰切斯特叔叔透露了他的去向,他紧张兮兮的父亲塞西尔匆忙地跑进了卧室,他当即把戳弄改成了带有爱怜的抚摸。
小沙利叶甜甜地朝他笑了笑。
他的弟弟应该多展现笑容,这样他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笑容是什么样的——就长相而言,他们不啻于彼此的镜像。这种血脉赋予的相似性是如此奇妙,以致于他在之后的几年里萌生了一种古怪而强烈的期盼。他们一同在畸形的家庭中成长,一个承载着背负诅咒的姓名、善于伪装,一个被天使拥抱后丢进人间、内向敏感;假设两个相异的灵魂,拥有相似的外貌、相同的兴趣、同等的天赋,那将是多么神奇的……错误。
作为怪物,他嫉妒着他的弟弟;作为人,他依赖沙利叶存活。他享受也渴求着沙利叶无条件的信任和亲近,即便有时弟弟的亲近可以称得上是黏人,这成为了法西诺斯年少时期唯一的正面感情的源头。他开始有意识地教沙利叶辨识香料,用柔和但不容置疑的口吻督促他学习各项繁琐的课程;他不允许他和不安全的陌生人来往,禁止他换上骑装在马场里展现醉人的魅力……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撕下沙利叶的影子。
他的镜像只能是他的。
他的欲念、感情、思想、灵魂以及保存灵魂的容器……只能是他的。
“克莱夫警探到了,先生。”安格斯·兰切斯特说。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读完皮面本的末页。
他擦亮左轮手枪的表面,装上子弹,把它和皮面本一起锁进抽屉。
——
当夜的天气差强人意,夏季的尾巴终于不再流连忘返,初秋的凉意紧随其后,和残余的热度融合成了令人发闷的潮气。
厅事里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饰,花瓶里插着几支当季盛开的鲜花,暖色调中和了冷色调的摆设,看起来十分宜人。沙利叶微卷的金发服帖柔顺地贴着后颈,他穿着深黑的三件套坐在扶手椅上,趋于瘦削的身形使他犹如一只幼猫。等到法西诺斯回来,他朝他挤出漂亮而困倦的微笑,仰头喝完半杯马丁尼。
“晚上好,法诺。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沙利叶宛如梦呓地说完,张手放开焐热的香水瓶子,好比释放了多年禁锢的心兽。瓶子的外观不很起眼,用朴素来形容都是一句恭维,光滑的外表呈现粘稠而丑陋的棕黑,像过期的糖浆。他拔出塞子,瓶口朝下地握在手中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走得很慢,香水随着他的脚步在波斯地毯连成弯曲而不怎么连贯的线条,香气无形无色地以他为中心辐射开来,犹如一只在薄雾中寻觅丢失的半边翅膀的精灵。
精灵停在法西诺斯的身边,海蓝的眼睛直直撞进灵魂深处,试图找到他想要的感情。或许是出于惧怕,他很快闭上了眼,踮脚贴上法西诺斯的嘴唇,只是简单地轻靠着——这根本不能算一个吻。
浓郁的香将他们包围在一个幽寂的世界。
最初的香气是青涩的酸,裹挟着清爽洁净的水汽,像刚成熟的露莓果肉在唇齿间炸开,丰实的肉感与酸甜的汁水构成盛宴的序章。紫红果浆染红了互相依偎的唇片,他羞涩而勇敢地张开双唇,让它们在舌尖吟唱,淌下的汁液顺势滴上雪白的颈项,变成艳丽的玫红。
这受诅的甘露开始焚烧,火舌侵吞体表之后钻进皮肤底下,灼烧的疼痛催生出一种无望的焦渴。沙利叶跪在地毯上,仰头承受渐渐狂乱的亲吻,手里的瓶子在他拥紧法西诺斯的同时掉落,层层叠合的酸浓得发了苦,苦到极致后又爆发出绚丽的狂欢。
那是一种要人命的甜香:
是几百朵栀子花碾碎了坠进湖泊;是象征神圣的乳香与没药洒进了腐烂的血与肉,纯洁包藏肮脏,典雅遮掩放 荡;是积存足足一个世纪的贪婪与欲 望,齐齐倾轧肉 体与精神,毁灭信仰,铺开情 色与罪恶的艳香——糜烂如污血吞没天堂,酷烈如美狄亚的疯狂。
他被抛下阿索斯山,山顶的修道院荆棘般刺透了他体内种植的欲 火。
没有什么能比法西诺斯的亲吻更能激起他歌唱的诉求,他的身体的全部,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在渴求着死亡前的欢唱。
他便轻唱,用沾染亲人仇人血液的双手缠绕着他的亲人、仇人和永远不能与之结合的恋人;他便高唱,用曾经被魔鬼玷污的却仍然坚贞的嘴唇和回归初生的、不知遮蔽、赤裸无瑕的肉 体;他便欢唱,用他的生命、仇恨与爱。
“看着我……法西诺斯。”
燃烧的荆棘刺穿了他的胸腔。
“看着我……”
他的指尖蝴蝶般亲吻地毯中的花朵,从松弛到收拢,再从蜷曲到纠紧。皮肉的阻隔在夜深时消失了,细胞壁被灼烫的组织液撑破,迫不及待涌入另一个躯体中,片刻之后,固体将在这个世界中灭绝,血、肉、骨骼以及那些非实在事物的全都成了浑浊的、流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