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宅,工业垃圾的威力到这一带大幅减弱,彻底掌握了拜金主义的精髓。
但也只有老眼昏花的人看不见那条薄纱似的烟灰色带。
沙利叶·卡赛德伊头枕草坪,不合规矩地屈蜷双腿。
精心修葺的庭园栽满当季花卉,月季、蓟花、三色堇、薰衣草、香豌豆互相拼接,除了一小块圈好的大马士革玫瑰,均被修理成几何形状,见不着旁逸斜出的枝杈。“理性的典雅”悄无声息地渗透生机盎然的表象,使加工过的“自然”美得不伦不类。沙利叶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修辞学常年在及格线下游荡的西莉斯特也会难得展露她在语言上的天赋(老实说它不常发挥作用)——“这种布局就像一件把肋骨挤成浓浆的束腰衣。”她不下三次这么说,似乎在帮助自己记忆这个巧妙的比喻。
“小沙利叶,我听见你说我坏话了。”
他慢吞吞支起身,捧着一簇雅克卡地亚的西莉斯特正顶着几片叶子钻出来。按任何标准来看那都不能称作“坏话”,他仍然羞窘地眨了下眼,接过花朵替她打理充作赔罪。沙利叶挑出几朵揉乱的粉花,抵住下端突出的枝条往上顶,又固定住枝条转了几圈,捋平蹭得卷边的叶尖,摘下发带把它们扎成一束递过去。
“真是太棒了!像我就不行——”西莉斯特饶有兴致地抱着花,“天赋”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头,“哦,别这样,我会忍不住把你当成含羞草的。”较为年长的曼菲尔德小姐与沙利叶身高相差不多,毫不费力地揉了揉他微卷的金发。
沙利叶的耳根又红了。他重新坐回刚刚那片草坪,这里视角不算很好,正对那片将枯萎的玫瑰。塞西尔·卡赛德伊培育的玫瑰经夫人精心护理后只剩了可怜的几条遗骸,至今不见半点转好的迹象,像一块横在后脑正中的斑秃。
西莉斯特·曼菲尔德无视被压得走样的裙摆坐在他对面:“记得大卫王的指环吗?哦,不不是扫罗的指环……还是大卫王的?管它是谁的指环呢,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明白,包括这枚指环到底是谁的,都会过去的。从好的方面想,你可以腾块地方随便种点儿什么了。”
沙利叶:“……是所罗门王的指环。”
他抱紧两膝,发现足跟蹭矮了两搓绿草,轻手轻脚朝与花地相反的方向挪了几公分:“我记事后她就不常下楼走动了,见到她的次数比亚度尼斯舅舅都要少。没什么会比悲伤更快消失,但这比悲伤本身更令人难过——西莉斯特!”
小贵族的蓝眼睛忽地瞪圆了。西莉斯特紧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尽量淑女地跳了几步意图把草屑抖干净——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没赶得上销毁罪证的年轻人已经看到了卡赛德伊家主黑得发亮的手杖和罗杰·曼菲尔德讶异的、快挨着额发的一边眉毛。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对两个不知所措的捣蛋鬼没有责难的意思。
“希望我没有扰了你们的兴致。”他没理会曼菲尔德家主装模作样的干咳,折下一支淡黄月季献给西莉斯特,“雅克卡地亚的花时很快就要过去了,作为礼物过于失礼,如果您不介意……这是近年新培育的月季,不知是否有这一荣幸请您为它命名?”
月季的外翻边缘从鹅黄自然过渡到铬黄,宛如介于少女与贵妇的雍容美人。
“谢谢您的好意。”西莉斯特开心地拿扎好的花束换取这份殊荣,她趁隙向沙利叶使了个眼色,“……嗯,就叫沙利叶可以吗?你们不会介意吧?”
沙利叶没能收到她的提醒,他的视线从刚才就像磁针似地被法诺吸牢了。
法西诺斯勒紧捧花上的发带,从中辨识出微薄的青草味和一缕清甜气息:“这是你的自由,小姐。”
“行了,行了。”曼菲尔德家主慈爱地注视女儿和被她命名的月季花,像透过她探测到一座采掘不尽的煤矿。“我敢打赌这次的新品种能在会上艳压群芳,可怜的小阿鲁埃,他还想借这次机会在罗赛特夫人跟前露个脸呢——您明晚会出席的,是么?”
“有两个半月没和那些朋友打交道,总得探探风向。”
罗杰·曼菲尔德拿粗胖的拇指摆弄怀表链条:“那上次商量的事……”
钟声绕过主楼高耸的尖顶,驱散几只栖息在钟楼的鸽子,灰影迅捷地擦过他们的头顶上方。管家安格斯·兰切斯特携客人的来访的讯息匆匆走来,打断了这个令沙利叶一头雾水的话题。
罗杰慢慢擦着怀表:“你看,总是这么不巧。”
“或许明晚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们好好聊聊?”
“那就明晚见。”曼菲尔德满意地笑了笑,“西莉斯特,捧好你的‘沙利叶’——我是说你的月季花。”
这个玩笑成功地让小贵族从花园别扭到了草坪。
“怎么不说话了?”
兄弟二人正穿过喷泉,后面缀着步距不变的安格斯·兰切斯特。每个兰切斯特都是完美礼仪的范式,凡他在场,沙利叶总会变得格外拘谨。他尽力向模范靠拢,沮丧地发现差距短期内难以消除:“法诺,我是不是令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