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仁的婚期定在了三月的一个小吉日,嫁娶以五合吉日为最佳,本该再晚一阵,然而真是拖不得了,一来是吕家主的健康每况愈下,迫不及待的要在婚礼之后把位子交到最靠得住的长子手里,二来是吕慈这段时间总往外跑,像个活炸弹似的将引线越拖越长,家里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大对劲。
于是吕仁自己拿定主意,他不等了,就挑最近的吉日摆席宴客。这个小吉日是术字门的胡图大师亲自给算出来的,从卦象上看宜嫁娶,忌出火,比黄历来得更详细。
事情已经是尘埃落定,无可转圜,于是吕慈在被陆瑾满怀善意的恭喜过一次后,又被吕仁通知了一遍,单就只是通知,没有任何跟他商量的意思。
吕慈坐在一层的小会客室里,面前是穿一身单薄笔挺西装的大哥,身后是框出一院花红柳绿的窗户,一切都是这么的富有春意,除了他自己,以及桌上那只吭哧吭哧咬木头的黄鼠狼。
黄鼠狼长得挺快,看起来还是圆头圆眼圆耳朵的幼崽,身子却已经是直溜溜的一条,并且毫不怕人,四脚朝天的把桌子当成自己的窝躺。
那天夜里,吕慈曾经态度坚决的要把黄鼠狼还给李慕玄,但李慕玄不肯再养的态度比他更坚决。
大半夜杀到别人住处去,显然是非常无礼,但吕慈跟李慕玄胡闹到现在,别说礼了,理都没讲过。进门之后,黄鼠狼十分欢快的直奔李慕玄而去,把他也咬了一口。
李慕玄残存着一身孩童式的恶习,见到指尖冒出的血珠,立刻把手指含进了嘴里,仿佛是自来到王耀祖身边后,就再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成长过。
吕慈看得有点受不了,一扬眉毛挤兑他:“你恶不恶心?”
李慕玄理直气壮:“合着咬的不是你的手指头。”
吕慈气愤不已的坐到床上去,并且特意侧过脸去好让他看得清楚点:“你先瞧瞧我的耳朵再说话。”
李慕玄认真瞧了,然后被他的头发扎得脸疼:“你脑袋上长得是刺么?”
都说头发硬的人命硬,若这话是真的,单凭吕慈这个发质,就蛮可以长命百岁。李慕玄黑发厚密,一个月不剃就有长成刺猬脑袋的风险,然而碰在一起也硬不过他。
他们俩穿的都是睡衣,在温暖的并不彻底的春夜里站久了,多少有点冷。李慕玄身为屋子的主人,自然是扯开被子就想裹回去,见吕慈穿得比他还薄,挺大方的拉开一角:“你冷不冷?”
吕慈是个少爷出身,可是衣品近似于武夫,睡衣跟平日里的衣服一样,都是大开大合的布衫。相比之下,李慕玄的衬衫还讲究点。
被子挺宽阔,展开来披在身上,成了个供小黄鼠狼攀来爬去的布山堆,四只手掌似的爪子踩得两个脑袋不住往下低。
吕慈犯不上跟个小畜生计较,但还是有点烦,他此刻和李慕玄挨得太近了,说话几乎等于是在交换呼吸:“你能不能管管它?”
李慕玄往他眼前晃了晃被咬破的手:“你受不了就回家去。”
单是冲着这句话,吕慈今晚都跟李慕玄耗上了,况且他近来是真没法在家里待,所有人都知道大哥婚期已定,哥哥们做准备时也不避着他,就剩下一层谁也不愿先捅破的窗户纸。
父亲倒是随时预备着要狠抽他一顿,但他并不想真把父亲气死,所以一直强忍着不发疯——大哥差点死去的那一年,父亲伤心得中了风,自那以后,健康状况就再没能恢复到从前。
李慕玄成日里不是胡闹就是瞎玩,跟吕慈混在一起,很有一种无法无天的快乐,说赶人的话就是图个嘴快,见他没有负气真走的打算,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往前把肩膀倾了一度问:“诶,你又想什么呢?”
屋里没开灯也没关窗,月光从被吹翻的窗帘一侧照进来,自上而下的照出了他斜飞着的浓秀眉眼,乌压压的睫毛顺着眼角一路挑上去,轮廓其实是美的,只是带了邪气,不是好美。
“我在想什么时候把你杀了。”吕慈颜色浅淡的瞳仁里映出了李慕玄不以为意的笑容,这话实在是说过太多次了,以至于彻底没了效力,然而千真万确是从他脑海中划过去那么一瞬。一瞬间的真也是真。
李慕玄笑得太认真,整个人都从被子里仰了出去,本来就穿得不甚规整的衬衫随之滑落,领口落到腰间,袖子绊着手肘,露出了独属于健康活泼的青年人的身体,肩膀端正,脊梁微凹,从胸膛到后背都是肌肉停匀,皮肤紧致,然而坐没坐相,白瞎了这么一具好身体。
吕慈不拦着李慕玄笑,只是伸手扯了一把被子,他笑倒下去时,顺便把被子也带倒了,再不扯就扯不出来了。
李慕玄发现吕慈盘腿坐着,姿势是相当的稳,恶作剧的心思一起,故意屈起小腿踢了他后腰一下,哪知他稳稳当当的仍旧是没倒,并且用力扯走被子,差点反过来把自己给掀到地上去。李慕玄不肯白白被欺负,翻身扑回去,直接跟他在床上打起来了,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火苗一点就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纠缠着的胳膊腿越贴越紧,几分钟后索性就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