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文起初没有言语,眼眶却逐渐湿润,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关宁能看到她竭力克制着自己,以至于喉咙在那一瞬间有些哑。方从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站在那里,抿着嘴看着她,眼神里似有哀求。
比起什么都不说,方从文有许多选择,她可以说,我知道,我明白,嗯。她可以说,你别这样,够了,到此为止。她甚至可以一走了之,随便用什么理由。她有一千种一万种让自己免于困境的办法。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这样的眼神,每想起一次,都叫关宁心痛、自责、懊恼。
如果真心爱一个人,是不忍心见她陷于任何两难的地步的。
最后还是关宁说,去吃饭吧,再不去人会很多。
那样的情况下,两人充分发挥掩饰情绪的能力继续吃饭也是知情人看来诡异的场景。顾然和杨笑澜都说,如果不是知道内情,还以为她们情真意切,已然和好。
情真意切并没有虚言。
饭桌上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每一次凝视是真关切是真,每一个因为见到对方的笑容也是真的。
有好几秒,关宁几乎都要以为方从文忘记自己是她代母的事实。
代母。原来在很多人眼里是堪比亲妈的存在。有一种“子宫分娩说”认为,代孕者即母亲。如果不是那一期关于代孕的新闻,关宁还不会知道在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她和方从文在一起叫作乱伦,十恶不赦,当遭天谴。
反光的玻璃中,关宁见到自己苦涩的笑脸。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玻璃的一角,关宁心口一窒,想要把玻璃中的人影看得更清楚一点。那个人身形窈窕,短发,穿着浅蓝色的麻质衬衣和长裤,灰色的运动鞋,一手搭着黑色的蝴蝶丝巾,一手提一个深蓝色的包。
那个人就站在候机口的金属座位边,看着玻璃前的自己,身姿卓然,嘴角含笑,目含期盼。
控制住想要转身的自己,克制着呼啸的心和不知是否喜极的泪,关宁深深吸了口气。在玻璃的镜像中一再确认,这是她心心念念翘首以盼思恋甚深的人,不是幻觉。
这个人就在她身后两米处站着,她一转身,就能看到她,触摸到她,这个人不会消失。
终于关宁回转身,看向她朝思暮想的人,“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那人扬着眉毛,目中的光芒更甚,“就跟你盯着外面看一样。”
“我不是飞机,不会四处飞行,起起落落。”
“有个人曾经告诉过我: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看风景的人成了风景也是常事。”那人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不喜欢……那也没有办法,我实在是忍不住。”
如此熟悉的对白,如此俏皮的语气,如此迷人的笑容,这世上除了方从文还会有谁。
还会有谁。
纵然每个人都会跟关宁说,不是每一段年少时开始的恋情都会延续到死亡之前。以后的某一天,她还会爱上别人。
但是关宁相信自己到死为止都只会爱这么一个人,只有这么一个人。如果非要让她起誓,她愿意用灵魂起誓。
这世上没有别人,能让她爱恋如斯。
唯有方从文。
唯有方从文。
“想她,就去吧。是缘,没有人可以改变。走吧,跟她海角天涯。是缘,就会完完全全,生生世世,永永远远……”方从文的手机铃声是一首老歌,还是关宁设置的。
方从文接起电话,眼神没有离开关宁。只见她轻轻嗯了几声,将电话交给关宁。
关宁迟疑地接过,脸色一变,“妈。”
将时间掐得恰到好处的不是别人,正是方从文的邻居姐姐、关宁的亲妈——云锦。
“你在哪儿?”
“……”
“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会谈恋爱也会撒谎逃课,真是了不起。”
母亲明知故问,关宁则四处找那个出卖她的人,玄明比关宁更早看见方从文,直到此时她才冒出影来。
“不是我。”对着怒目以对的关宁,玄明连忙否认。既然答应关宁不告诉她妈,她一定会遵守约定,除了同行的人和许唯她只将她们出发的行程告诉关世云和方从文。至于关世云和方从文会不会告诉云锦,就不是她考虑的问题了。
“你不用怪玄明,她没有告诉我。”云锦很晓得关宁的想法,“她是你的帮凶。现在都有人帮你离家出走了,好得很。”
“妈,我没有离家出走……”
“哼,那你这算是什么?私奔?”
关宁看了看含笑的方从文,“我有那么好的爹妈,干嘛要私奔……”
“哼,就是我们太好了。一早你们班主任就打电话到家里来,问你得了什么病,是不是很严重。啊哟,我女儿得了什么严重得了不起的病我这个做娘的不晓得,你同学倒是都知道还替你请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