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维桢点头,“太高了,我害怕。”不说害怕什么,觉得说出来不详。
沉嫣动情地吻她的小手,“薇薇,大哥并非弱质书生。阿飞能保护你,大哥照样可以。”
他找了块干净柔软的草地,仔细检查过没有虫蚁,才拿叶子铺在上头。树叶其实很干净,他还是脱了自己的外套摊开,让维桢歇着。
维桢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掏出路上削的一截竹子,握着刻刀开始雕刻起来。
沉嫣的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雪白,下刀似挥毫,笔走龙蛇,行走如神。兼之容貌俊美,长身玉立,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时,可谓赏心悦目。
事实上沉嫣并不专注,反而有点儿漫不经心,他一心二用,双手翻飞,一双狭长的乌眸在微垂的眼睑遮掩下,始终投往那边的维桢。小姑娘端端正正坐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乖巧得让他既想亲她,疼她,又恨不得把她按倒在地,剥光脱净,操翻了去。
很快,一柄十孔长笛便成型了。虽未加装饰,笛身,笛塞,笛膜,笛孔,海底,缠丝,皆一丝不苟,一应俱全。
先递过去给抻着小脑袋张望的小丫头看。
维桢拿小手摸了摸,光滑细腻,没有一点儿毛刺,看上去质朴,细节却耐得住推敲,寻不到半点瑕疵,俨然是一件精雕细刻的艺术品。
“大哥好厉害。”
心爱的女孩儿一双亮晶晶的杏眼里,尊崇之情毫不掩饰。
沉嫣胸膛滚烫。他大半生都在山水间游历,在创作中度日,不是握着笔,就是握着刀。无数人跋涉山川,苦心积虑,只为见他一面;孜孜以求,一掷万金,只为得到他的一件作品。这一切,在她一句轻飘飘的话,一个崇拜的眼神之前,俱不值一提。
“这个算得了什么。”沉嫣将笛子搁下,抱起维桢,“小宝宝,大哥的星球种了一倾紫金镶玉楠竹,是制作横笛的珍品。”
“一倾?”维桢乍舌,“紫金镶玉竹子极其难得,万金难求一截呢。妈妈有几支绾发的簪子,就是用紫金玉竹制作的。看上去像真的金镶玉一样,十分抢眼。”她顿了顿,有点赧然,“我掰过,就是对折起来,也不断裂。”
“小调皮。”沉嫣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虽不断裂,却会留下折痕。以方瑾儒夫人纷华靡丽,焚香列鼎的性子,定是弃之不用了。
“咱们给薇薇挑一根最漂亮的,砍下来,大哥为你做支笛子,拿绛紫的纯色碧霜晶做镶口。”他的语气旖旎缱绻,“大哥会打同心结。”意思是系在助音孔上作飘穗。
同心结是爱情的象征,取“永结同心”之意。维桢俏脸微红。
沉嫣神情愉悦地瞥向那抹诱人的颜色,“往后,大哥教你吹笛子,好不好?”
维桢一愕,忙道,“谢谢大哥。我不具备音乐天赋,怕是会浪费大哥的一番心血。”
沉嫣不以为然,“本就是陶冶情操的消遣而已。学得会,学不会,吹得好,吹不好,有什么要紧。我就是想陪着薇薇,不拘做什么。”忍不住摸了摸她脸上胭脂般的色泽,“小心肝儿,只要你高兴,大哥怎么样都可以。”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说出这样一番情深的话,杀伤力非比寻常。维桢冷情懵懂,又心系沉飞,所以不愿意接受他的心意,到底并非石头生成,怎么可能不动容?
她的脸热得厉害,冲他抿唇一笑,“我今天就很高兴。”
沉嫣的喉结往下一滚,声线略哑涩,神情是难得的郑重,“小心肝儿,大哥保证,往后你只会更高兴。”
维桢点点头,从他怀里滑下,弯腰捡起长笛,双手递给他。
沉嫣接过,问,“薇薇想听什么曲子?”
“《广陵散》。”维桢脱口而出,突然记起,其他乐器演奏的《广陵散》曲谱都已失传,只有琴曲保存。难道还要沉嫣先做一张古琴出来?
不料沉嫣直接应了,“嗯,这曲子正合适。”
先扶维桢坐下,往后退到一处宽敞的地方,略试了试音,泛音的灵敏度,八度音的音准音色,按照他的标准而言,虽非绝佳,倒也无甚大瑕疵,在这里用是尽够的。
双手持笛,将吹孔置于嘴唇下沿。
他身姿如松,气宇轩昂,眉眼略垂时,有种远离尘嚣的淡漠。
悠长清越的笛声响起,并非维桢想象中,刀枪斧钺的杀伐之曲。自沉嫣薄薄的唇与屈指按孔间流出的旋律,韵律婉转,浑厚圆润,高山流水般直击人心,将所有的人世浮躁,万象纷乱化为乌有。
一曲尽悲欢。
风勋劭邈,绝羁独放的嵇叔夜,正是在刑场上抚了一曲《广陵散》,然后从容就戮,时年尚不到四十岁。
悲壮节义,惊鬼泣神。
维桢闭上眼,泪流满脸,并未注意到,大群大群的雀鸟被笛声引来,停在枝头,与她一样,一动不动,似入了魔障。
沉嫣飞身跃起,闪电般在林间穿梭,身影快得肉眼几乎难以捕捉。
‘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