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先抓烂这张该死的糖果纸……
更可悲的是他守在电话电脑旁猛嗑糖果的凄凉身影。
那么也只能设下停损点了。
吃掉巨大糖罐里的最后一个糖果后,他要带着最后一对牵手小熊离开。路途未知,而唯一能确定的是,目的地里没有他的恋人。
他多想现在马上就听到那人的声音。
都知道恋人这次出差对职涯有多重要的、先前都已经特别说好到时候不会有联络的空间、还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要看恋人万里飞扬。结果一知道同行旅伴里有那位对恋人心怀倾慕的同事时,自己忍了又忍还是彻底爆炸了。
在人类所有情感活动中,他认为其中相当愚蠢的一件事便是,在对方即将长期出差的前夕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不安全感而大肆争吵。他不得不承认,明知如此却又一脚踏入这样过错的自己,实在只能用可悲形容。
这个糖,有毒……
距离那次以恋人摔门告终的冷战至今已接近一个月了。
数十年岁月的辉煌为代价,最终成全的竟只是乾洗店老闆那样庸碌的馀生,而感到害怕但恋人却不在身边时。在这些内心破损的时刻,他需要以甜份麻痺自己。
别怕外头是不是有别人捧着心想接近;别怕两人之间的话题逐渐脱离共同频率;别怕困居在家的生活是不是削减了他的光芒,没有白袍的他也闪闪发亮。因为为了爱拋下一切跟着重新开始的他,最令人怜爱了唷。
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急躁地拨出了国际电话。
在做什么在做什么!多大的人了还任性行事!好好的为什么要乱打电话
阻断最后一个沟通机会的,是他自己。
──你呀,实在是吃了太多甜食啦!吃到这颗糖时提醒我带你去看牙医呀!──
如此,至少也能留下糖果纸般,残存浅浅香气的夏日回忆。
然而到头来──
他几乎听见纸卡尾端上那手绘笑脸的声音了。
在灵魂被磨灭得不堪入目之前。
对他说,噯,我最爱你了,别怕啊。
明明是这种感伤的时刻了还倒楣得吃到破坏气氛的糖,他是不会承认热泪盈眶的反应根本不只是顺势而为。决定好了该怎么做,并根据计画进行,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回忆等到有一天午夜梦回时再揪紧被子面对就好。
藉着燃烧记忆胶囊所获得的光亮,他能说服自己去面对、或者去忘记与无视,心中种种幽魂般深重的不安。
没有人能告诉他,一切的捨弃与承受是否值得。
?
他将糖果扔在卫生纸里包起来,忿忿地将亮色彩纸揉成一团,却突然发现纸张的手感似乎有点过厚,仔细一看才注意到包装纸其实不只一张,彼此交叠中居然还夹了一层行跡诡异的小纸片。
用现在冷静下来的理智回首过去,他也不由得想唾弃当时使性子闹彆扭卢小小的自己。计程车就等在楼下,搭机的时间也紧迫,恋人离开前还试图说服些什么,他却摆出难以相处的姿态,闹脾气地别过头哼一声(他明明是难得意气用事的人)。恋人无可奈何又失望的眼神到现在都仍让他心痛,冰冷的甩门声也屡屡在脑海回放。
写好的道别信他放在客厅桌上,信中他终于坦承了自己在糖罐里赋予着什么意义,以及他的强顏欢笑与无能为力。他也将行李箱放在门边以便随时离开,但一切整理就绪后他却一直跨不过那个低低的门槛。
这些那些,棉花糖般柔软甜美的话语。
他面对着玻璃罐,拖拖拉拉地拿起最后一颗糖,剥开亮粉色包装,露出里面草莓色的水晶般的硬糖。这颗他刻意留作最后结尾的糖比罐中其他的都特别一点。特别华丽、特别大颗、看起来特别甜,像是糖果们的国王。他把糖果王拿在手上,忍着不要哭,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却猛地被那与外表的甜美完全不符的酸味激得牙根发麻,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那些在柜台提供免费糖果的店家是(恋人与)他度过愉快时光的场所;那些留藏在口袋里与书桌上的糖果们,则其实是储存着笑声的记忆胶囊。
回过神后他惊吓地停止通话。
丑态百出的那当下,他多希望恋人能扔下行李来抱抱自己呀。
像是梦之国度的语言。
他也无法回答这些魅影般的自我质问。
他将不晓得是谁大费周章塞进去的纸片抽出来,意外地看见上头熟悉无比的字跡。
在他收起羽翼的同时,恋人正张扬着耀眼的美好并飞得又高又远;他甘愿画地成为两人世界里面目模糊的囚者,却无法阻止逐日闪亮的恋人被眾所追求。他以为他来到这个异乡是为了与彼此相守,他以为飞来这个异地的自己是个风箏,他以为线头的那端只要是恋人温柔的指尖便足以让自己安然。他以为爱能克服一切。但他不明白,勾画未来美好蓝图时所没预想到的忌妒、懊恼、无力、口角、冷战,应以何解。
他要逃离他深爱的人。